第一百一十三章

“我说梦晨啊，别苦着脸了，哥几个分别了这么多年，既然又聚在帝都，今天没有外人，大可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你这次荣升中将，殊为难得，也比我这个部长强多了，带了二十年兵，现在可倒好，一转眼成了判官……”正值夜晚的饭点，历下饭庄又是一派门庭若市的景象，三楼的一间豪华雅间之内，几个中年男人推杯换盏了一阵，正在酒酣耳热之际他们却忽然不约而同的沉默了，片刻之后，坐在主位左边的男人笑呵呵的又替他满上了酒，举杯戏谑一语，调侃着两个人的境遇，而他正目视的这个人，则是刚刚被王子杰急令从吉林召回的冉梦晨，就在昨天，他被晋升为中将，同时兼祧了京浙守备司令长官和第三军团长两职，摇身一变成了手握重兵的一方大员，而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就是他在陆军大学时的这帮同期好友，特别是和他当年睡在一间宿舍里的张宇辉许光煐王梓瑞，对此更是惊喜不已，张宇辉更是当仁不让，立马就在这家帝都名馆里订了雅间要好生庆贺一番，只不过冉梦晨却没有表现出和他们预期那般的兴奋，反应十分平淡，甚至可以说很勉强，他近乎写在脸上的心思几个人自然都看出来了，互相递了个眼色，张宇辉自然把话题接了下来。

“判官？我看当个判官挺好的，我也想混个跟你张部长一样的差使，天天坐在办公室里喝着清茶看看报，动动笔杆子就把工作给办完了，那多省心啊……老头子总算是想起来自己这个学生了，也真给我冉梦晨面子，一出手就把三个集团军塞给老子了，你们几个掰扯掰扯，这时候的帝都里还有哪一把椅子好坐啊？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的给老头子出的主意！”冉梦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确实心中不快，显然职务和权力带给他的不是喜悦，官升一级却徒增烦恼，这多少看来是个极具戏剧性的现状，因为没有外人在场，他此时酒后说起话来也显得无遮无拦，肆意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冉司令明白，我们几个就不明白咯？军法部长……你说，要是他日一纸命令下来，让我把自己的战友部下送上军事法庭明正典刑，我又该怎么办，让我来个挥泪斩马谡，对不起，我可没有诸葛亮的风度。其实要我说，你离开吉林也是天大的好事，满洲的局势你最清楚了，老头子要整顿满洲驻军队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何必要跟着赵佳蕊王诗蒙一块倒霉呢，他现在肯把这么重要的职位交给你，至少说明他足够信任你，多少人正求之不得呢。”张宇辉也同样把杯中酒饮尽，也透出无奈的语气自嘲着，又接着劝说道。

“这样的信任还是免了吧，真真折煞我了”冉梦晨却无这般心思去考虑问题，他嘲讽似的哼了一声，甚是凝重的看了看眼前几位好友，继续说了下去，“管的人越多，得罪的人也就越多，实话说……我不是那种畏首畏尾之人，可我也不能稀里糊涂替别人火中取栗，到头来自己一无所有，我看老头子这次突然把我晋升，八成是要我替他处理棘手问题，你说我还能傻呵呵的高兴吗？”

“得了得了，老张啊，晨哥可好不容易回了帝都，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咱们不提官场那些糟心事了，管他张王李赵的犄角旮旯干什么。”王梓瑞拿起酒杯喝了一口，转眼又从上衣兜里摸出烟盒，看了看都有些愁眉不展的两个人，忙不迭插话要转移话题，其实他理解他们的难处，自己这个常务局长看上去是个清水衙门的堂官，可每天要打交道的部门数不胜数，而且各方面都要照顾到，周旋在形形色色的人等之间，他只感觉心力交瘁，以前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个职务的压力，为此也有夜半无人独自惆怅的时候，本想也趁着贴心兄弟见面倾诉一番，可一见气氛已经很压抑了，他也自然没了这样的心思。

许光煐接过王梓瑞递来的烟，拿在手中看向对面的冉梦晨，这一晚上他始终话语不多，只是不动声色的暗中打量这个与自己十年未见的老同学，现在他成了自己的直属上司，虽说自己人好办事，可他也自然而然的感受到无形之间的压力，自己眼看日渐年近半百，这后半程磕磕绊绊的戎马生涯多少总让他感到无奈，希望落幕的一刻，能尽量圆满一些吧，拿出打火机点燃手中的烟，许光煐抽了几口缓缓问道，“梦晨，今天老头子召你，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还是老一套呗！他让我明天组织帝都方面的高级军事会议，把第七集团军和驻京禁卫军的将官们叫到一张桌上和他们熟悉熟悉，方便之后的共事……其实管着浙江的第10第18两个集团军就已经是个苦差事了，现在又要我当吴哲晗胡晓慧的顶头上司，能坐在一处就烧高香了，这些个骄兵悍将，我能管得住谁？”冉梦晨带着颇为无奈的语气回应着许光煐，不住的摇着头，拿起筷子夹着菜，他转头环顾另两人，显得一筹莫展。

“老头子压根就不是让你来管他们的，他要的是你能充当他的眼睛，平日里监督好双方互相牵制，都不至于权力坐大，这万一要是真有了什么事，你还能替老头子出面调停，他什么都不用干，就把一切尽在掌握了，其实也不是稀奇事了，自古皆是如此，臣子们要是不吵不斗，当皇帝的怎么可能睡得踏实？这些年以来国防军禁卫军之间的关系也越来越微妙，原来是老死不相往来，可之前驻冀东的禁卫军竟把手伸到了天津，大有越俎代庖之势，他们原本只是负责警卫掖守，可这么做简直是要取代国防军，要是没有老头子的默许，他们断然没有这样的胆量，而且这次突然改组了禁卫军各部，这样的信号再明显不过了，分明就是不信任吴哲晗他们。”张宇辉看向冉梦晨，拿起茶壶给几个人一一满上了普洱茶，品了几口方才不紧不慢的提醒起他，顺势就点破了王子杰的心思。

“其实老头子当年组建禁卫军的初衷也挺好的，昔时天子卫率，一朝变成国之劲旅，以彰帝德以显国威，不过虽然表面上的东西改了不少，可你看看里面的实质呢，依旧是换汤不换药，原来能充任二十卫的军官大多都是我朝功臣勋将的子孙，就算是普通一兵卒，出身也了不得，老头子虽说维新了几十年，可唯独这些旧勋贵，他迟迟动不了，不仅如此，还日渐倚重并且相互保全，禁卫军的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这都是必然的事，他对我们国防军的信任越来越有限，可那些与他一命同体的人不会轻易抛弃他，老头子索性二一添作五，以禁卫军拱卫自己。”许光煐露出淡笑，既然说到了这支极为特殊的武装，连他也都是连连慨叹，他也自然频频把目光投向冉梦晨，手上不经意的一抖这才发现烟蒂快要烧到手指了，连忙把烟蒂扔进了烟灰缸里。

“你别跟我提那帮人，都是废物点心！徐总长为国披肝沥胆大半生，堪称帝国英雄，可结果呢，老头子就用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给打发了，这八个字说得可真好听！要说这也没什么，可是老头子居然把三军重任托付给黄口小儿，她胡丽芝是个什么东西，居然堂而皇之地就窃取了这个位置，每每想到这里，我就更对老头子失望。”不说起这些还好，听到了许光煐的这几句话，冉梦晨不觉心头更不快，抓起离着最近的一瓶黄酒就又给自己满上了一杯，紧蹙眉头举杯喝下了一大口，脸上写满了隐忧之意。

“其实你不必再去想这些了，老头子已经不是咱们当年的那个校长了，所谓进取开拓不复存在了，他现在一心求稳，最起码在自己撒手人寰之前天下不能有丝毫动荡，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他兴许正在考虑接班人的问题，因此就更需要权柄牢固。”王梓瑞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冉梦晨，缓缓分析道。

“梓瑞说得都是大实话，老头子现在经不起风波了，把最重要的军权交给自己最倚重的亲信，他才好睡得安稳啊……不过你冉司令在战场上跟夜鸮一样，专喜欢打扰敌人的美梦，不知道这次是不是也要如法炮制，把老头子的清梦给搅扰了啊。”张宇辉接过话来，颇具深意的对冉梦晨戏谑一言道。

“我倒是不介意，可也要看看有没有昼伏夜出的猎人”冉梦晨摆摆手，同样以玩笑话回应张宇辉，进而又继续说了下去，“不过这次我却不大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毕竟说来说去，这次我是被老头子请回帝都做监军，时时处处要替他考虑，就算是我不愿意为之，也得勉为其难；而且帝国军中可用的将才太多了，为什么偏偏选中了我，关于这一点，我之前也有思量，可到底不如像今天这样茅塞顿开，既然老头子要求稳，那就必须要让忠心之人替自己看护好眼前的门户，他这么做，是在考验我。”

“当然，这也是最后一关了，从现在起你就可以调动帝都上海乃至浙江的所有武装，倘若想动些歪心思简直易如反掌，老头子既然把如此大权交给你，那就说明你已经在他心中基本过关了，接下来就是要看看你心术如何，尽管国防军现在不如以前受到倚重，可仍然是国之干城，老头子绝对不敢弃之如敝屣，而禁卫军虽然是他的心腹，可毕竟势力有限，而且职权较小，遇到一些难题可就鞭长莫及了，老头子平生素来讲究公平，你在守备司令任上绝对要表现得一碗水端平，切不能让别人看出来你内心有亲疏之分，只有这样，老头子才会安心，你的位置也就能坐的稳固。”许光煐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进而掏出自己的烟盒，给在座的几人散了烟，边品吸着边提醒冉梦晨。

几个人纷纷点头赞同着他的话，待半根烟下去，许光煐接着说道，“明天的军事会议就是你试探双方最好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好，特别是要看看胡晓慧的态度，眼下别人尚且不足虑，禁卫军的后台是老头子，他们做出些什么，兴许就是他的意思，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就糊弄过去吧。”

“这我明白，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吧，尽力周旋着就是了”冉梦晨放下手中的烟，平淡的望着许光煐，顺势看了一眼手表，对他们说道，“我看时间也不早了，不如今天先到这里吧，我和老许明天还都要赶早开会，改日我请哥几个好好吃一顿。”

酒足饭饱，冉梦晨的提议很快得到了几个人的响应，他与王梓瑞的住处很近，因此是一起坐车离开的，许光煐张宇辉则没有着急走，漫步在历下饭店门口的大街上，张宇辉含笑时不时同他闲聊，而许光煐一直只是在答应着，脸上的神色还显得凝重，走过一条街之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停下来，张宇辉转过身看向他，轻声问道，“该说的话也都说完了，你怎么还愁眉不展的，现在禁卫军可是遇上了梦晨这么个虎将，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老头子确实会选人，不过他现在也施展不开，内外掣肘太多，将来的情况还不明朗，只怕我们也要暂时罢手了。”

“同期当了新上司，本来应该高兴，可这下反而更难办了，冉家是将门，他对老头子纵然不满，可会不会站在我们一边还是个大问题，到了关键时刻他只需要一句话，我们立地就举步维艰，光靠着我们几个人成不了大事，而且我的去向还是个问题，没准参谋长的任命到期之后，我就该退役了，如果真的这样，以后的大计……就只能靠你们了。”许光煐抬头看着满天繁星，长叹了一声满含隐忧道。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弟，戒急用忍，这话可是金玉良言啊。”张宇辉心知其意，送上一句淡淡的劝勉，忽而一阵春风徐来，他竟恍惚了片刻，和许光煐又迈步，渐渐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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