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凯文

芽衣来到熟悉的棚户区，孩子们已经离开，只剩一片萧瑟寂静，谁能想到昨天这里的夕阳下，孩子们还在充满活力地欢笑。

“我就知道你会来。”斜上方声音突兀响起，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落在芽衣面前。

“孩子们呢？”

“送走了，他们会接受更舒适的环境，人工调控的崩坏能浓度以及更大的自由生活空间。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和这里有天壤之别。当最后一个疗程结束，那些孩子就会完全觉醒圣痕，到时候他们就能走出过往，开始新的人生。”

“那些孩子都是珍贵的圣痕觉醒者，我不认为你们会轻易放他们离开。”

“会的，那是尊主许诺给我的报酬。”

“报酬？”

渡鸦笑笑没有回答，带着芽衣穿过一条蜿蜒的小道。

“你的眼神变化了不少。真令人吃惊，原本在我的印象里，你应该是一个天真单纯的乖宝宝，可不过几天，你就完成了一次蜕变。”

“……”

两人在一扇铁门前停下。

“我们到了，尊主就在这扇门后，他想单独见你。”

“……开门吧。”

“希望你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去吧，祝你好运。”

铁门缓缓开启，将芽衣带入一片昏暗的广场。阴影中似乎有谁的脚步，正静静地，静静地朝这里走来。

“你是……？”

冰冷，空气因男人的到来而冰冷，芽衣觉得自己好像身处一座古老的冰窖。一种压迫感自身体深处传来，让芽衣难以动弹。

“凯文·卡斯兰娜，世界蛇的领袖。”

平静的声音响起，压迫感消失了。芽衣看向那对眼睛，像是两个空洞。那空洞中，好像有一抹悲伤，一种时间也无法抹平，难以愈合的悲伤。

“卡斯兰娜？”

“雷电芽衣，你有想要挽救的人，但天命和逆熵都无法实现你的愿望。我向你承诺，世界蛇可以挽救他们。”

“……你的条件是什么？”

“你。”

男人的话语平静，简洁，像是铭刻于亘古石柱上的律法，难以篡改，无法违抗。可芽衣必是直面那话语中的力量。

“我要知道具体方法，然后看他们脱离危险。如果你真能做到，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个叫琪亚娜的女孩已经危在旦夕，核心的侵蚀超出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想让她活下去，就必须立刻将多余的核心分离。方法只有一个，我会让你重新成为雷之律者。”

“什么……”

“你是被选中的律者，你的身体永远留有与虚数之树相通的门，当第三次崩坏，残留的力量被重新吸收，你将再度觉醒，从琪亚娜手中夺回雷之律者的权能。新的律者核心会在你体内凝结而征服宝石则会消失，她的症状也得以可以缓解。”

冰冷的声音敲打芽衣的心，她回忆起这几日。初到长空市的律者反应，偶尔的眩晕，还有博士们的诊断，她忽然全都明白了。

“至于另一位，他没有核心的困扰，只是要清除多余的崩坏能并短暂抑制其增长，他就可以立刻脱离危险，只需要等待自己的恢复，届时药物的抑制作用也会被一同清除，但从用药到完全恢复之间，他也无法再使用崩坏能，与普通人无异。”

“天命和逆熵没有办法，但世界蛇拥有古老的生物技术，研究这样的药剂并不难。”

“那么就是只要我成为律者，他们就能得救？”

“没错。”

“那我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三年前是他们将我带离黑暗。没有他们就没有现在的我。为了他们，我很乐意回到那片黑暗。但如果我重新失控，希望你能……”

“不用担心，那种事不会发生。你真正该关心的是成为律者后的事。这一次你救了琪亚娜，可下一次她依旧会涉身险境，她必会再次使用力量，一次一次的为了身边的人，为了这个世界。而那个男人，他一定不会看着别人面临危险，更别说他有同样的意志。”

“只要律者存在，只要崩坏不消失，他们就会一次次的挺身而出，把自己推到死亡边缘——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我见过无数这样的人，即使面对死亡和恐惧，他们依旧会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去走自己认定的道路……他们走了，一个都没回来。”

话语如冰锥，刺入芽衣的心，她想反驳却无法拼出一个词语。因为那是她心中的痛苦，是她无论多少努力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你无法阻止，否则你不会来到这里。但你有另一个选择——成为蛇的一员。”

“！”

凯文没有理会芽衣震惊的表情，沉稳而自顾自的说：“很快，律者就会接踵而至。人类与崩坏的战争即将进入到下一阶段。你可以选择与世界蛇同行，消灭崩坏，捕获律者，封印他们的权能……让空之律者的力量再也无法增长。只有离开他们，你才能真正保护他们远离危险。而当圣痕计划完成的那一刻，你和她，就能回归‘人类’。”

就在这时，一声轰鸣，一束光柱，天空像是被轰出一个规则的圆形，空洞中皆是暗红，令人不安的紫色能量向外溢出。

“发生什么了？！”

“时间到了。门已被开启，不久后虚树之树将在这座城市显现。沉睡的崩坏能将从地脉释放，吸收他们，你就能重新成为雷之律者，争取更多的时间。但要挽救他们，你只有一条路可走。是否相信我，相信世界蛇，我会给你时间作出决定。我不需要说服你，因为你比我更清楚，琪亚娜的理想是拯救世界，但她拯救不了自己。”

凯文回到阴影，像是从未来过。

“这些怪物……是量子之影？！为什么长空市会出现量子之影？”

芽衣挥动武器，一路砍杀，艰难地逃离棚户区。狂风之缝隙中倾泻，与震颤的高楼，一同将芽衣推倒在地。

“海水在下降？不对！是城市在上升！”

远方传来爆炸声，轰鸣声，最后是光，看不到尽头的光，将她眼中的世界完全淹没。

“那一晚，我偶然走向窗边，抬头仰望星空，我记得很清楚，感觉不像是我在仰望星空，而是星空在俯视我。浩瀚银河下，我那么渺小，人类那么渺小，周围的一切，在那个瞬间都变得微不足道，当时我立刻产生了一种想法——我相信天空中每一颗星星都是我们的敌人。”

“呃……每一颗星星……都是敌人？”

黄昏下，长椅上，黑发紫瞳，甜美温婉的女生侃侃而谈，坐在他旁边的白发男生一脸茫然。

“没错，物理课本上有一张空间探测器从六十四亿宫里外拍下的地球。”

“啊，我记得，那里什么也没有，找了半天才看见一个小蓝点。”

“那就是地球，我们诞生长大的星球，存在四十六亿年的星球，在宏大的宇宙中，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光点。一切在宇宙的尺度上都不值一提。我常常思考，对于如此广阔的宇宙，一个人的意义究竟有多大？”

男生沉默了，一会儿后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感到很新奇。过去我和别的女孩子约会，说到星空都会聊星座和血型。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从星空谈到人类的女生，不愧是你！”

“……”

“啊哈哈……我意思是说你很独特，与众不同。请继续说吧，刚刚的话题很有意思，我还想听。”

“我已经说完了，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噢，对，呃……嗯……我想想。就像你说，宇宙很大，地球太小，可能……对这片星空来讲，我们……还有我们所在乎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吧。”

“确实如此。”

“真是个沉重的结论。”

“但尽管如此，我，你，还有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在有意义的活着。我们活着，我们存在，我们做出每一次选择，把握当下每一个瞬间。人类原本没有意义，可我们赋予了意义。”

“现在你又像个哲学家。”

“在宇宙本质上，科学和哲学本就有相通之处。我很好奇一件事。”

“怎么了？”

“你完全不像对这个话题感兴趣的人，但我说的话你却一直在听。你真觉得这场对话有价值吗？希望你诚实的回答我。”

“你问我有没有价值，我也回答不上来，我可能只听懂一半，甚至连一半都没有。但是啊，你说这些事的样子太吸引我了，所以我想继续听下去。”

“只是因为这种理由？”

“对。”

“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或者说我也想知道。我会好好向你学习，努力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

“呵呵……”女生被男生的傻样给逗笑了。

“你终于笑了！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今年夏天我要去穆大陆参加一场学术研讨会，会有许多著名的物理教授和学者到场。我打算和他们交流探讨我的想法。或许听着有些自傲，但我想加入他们成为改变世界的一员。我想看看自己能在这片星空下前行多远。”

“加油，我相信有一天你能把自己说的话通通实现。”

“那你呢？凯文同学，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

“没有，完全没有，我没有你那么崇高的理想，改变世界什么的，对我太遥远了，我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珍惜每一个朋友，享受每一个“现在”。过得开心，活得自在。”

“你就一点都不考虑以后的事？”

“不想考虑，世界那么大，总有欢迎我的地方。可如果只一味的向前，我就会错过身边的人。我毕竟还是一个高中生呢，活得天真一些，快乐一些，那才是我。”

“……真是个轻浮的人，不过祝你能实现你的愿望。”

“嗯，希望我们的愿望都能实现。啊，对了，不如这个夏天我和你一起去穆大陆吧……”

凯文回过恍惚的神，他睁开眼，看向与光融为一体的城市。浮光掠影，像流向心脏的血液，每个瞬间，每道光里都有人死去，都有人出生。

然而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在光里一片微不足道的孤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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