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瞎子没一会儿也走出卧室,顺便拿来件更厚的外套披在我身上。
我们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我在他们之间,寒意被身侧人的体温稍稍盖住,不再冷得彻骨。
张起灵说了更多行动的细节,但对于吴家人的这又一场局,只是简要概括,没提及最深的东西。想是吴三省要他保密。
我一直不作声地听完他的讲述,然后向黑瞎子摊开手掌。
他知道我想要什么,摇了摇头,翻翻外套口袋,递给我打火机和烟盒。
我没想到,在我点着一支后,张起灵也从我手里的烟盒中抽出根烟,然后接过打火机点着抽起来,火光在他奇长二指间明灭不定,像这对发丘指在夜里摘下了星星。
从小到大,我见他抽烟的次数屈指可数,不禁用带着探究的眼神看向他。
他的神色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把目光从远山收回,呼出一口烟后侧头与我对视,白烟飘动,短暂笼住他深潭一样的眼睛。
他声音依旧平淡,“如果你想阻止,就不用说下去了。”
我闭了闭眼睛,让自己不被头疼消磨理智,才摇摇头,说:“几年前的我确实会不惜代价拦下你们。他吴二白再深不可测,我也有办法阻止我的家人为了旁人去涉险。
“但现在,我不会了。”
我停下来吸了口烟,他们都看着我。
“我杀过吴邪一次。”我继续道:“如果说谁最没资格拦你们,那就是我。”
黑瞎子打开一罐啤酒,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是计划。“
”计划,“我低声重复一遍,看向他没有任何光线能折射的墨镜,”计划又怎样。你看到他脖子上的疤了,如果换成你,你当时下得去那样的死手么。“
黑瞎子半晌没回话,接着又笑起来,仰头喝了口酒,吞咽声被寂静衬得格外明显。
我掐灭烟头,回身拿起啤酒递给张起灵,自己也打开一罐,看白沫从易拉罐口争相涌出,却没凑上去喝,任它洒落到手背。
半晌,我笑了笑,指向黑瞎子,又用开玩笑的语气,“当年你绑了我。”
我又指向张起灵,“你呢,骗了我。一针扎下去就把我丢在旅馆。在那之后,我就算明白些了。”
手背上的潮湿终于让我想起那罐酒,停下来一次性灌下四五口,让冰凉的酒液一路烧灼我本就不好的肠胃,又继续说:
“我对你们依赖得过了头,心理上。也就是说如果哪天你们消失了,那我会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存在下去的必要。我其实是把自己活成了你们的附属。这不应该,我知道。所以我总要尝试摆脱,不单是为了我自己。”
他们都不说话,我喝干最后一口酒,又拿起下一罐,分别与张起灵和黑瞎子碰了碰杯,“我们一起去,但别再把我安排到没危险的地方。那不是保护,真的。”
下一句话于我而言有些沉。我必须承认,说出这话不是完全的真情实感,而是只为了让他们宽心去做他们认为该做的。
好像就此昭示我杨淳,或是三月,不再单为谁而活。
我顿了顿,才和着拉开拉环的声音,说:“我现在不止有你们,我有我的人生。吴邪也是我的朋友,我一样想救他。”
当时说完我就在想,那事实呢。如果他们都出事了,我又能谈什么人生。
我们在冷风和露水中坐了整晚,大部分时候沉默,直到太阳东升朝霞漫天,满地空罐和烟头染上一层水红。
————
之后的事,我不会记录在这里。我写这些只是希望能看到自己有一些向好的转变,而如果记录下与雷城相关的那些事,就违背了我的初衷。
尤其是吴二白的人带回黑瞎子和张起灵死讯的那段时间。
我发现将苗刀送给黎簇,并没什么用。该开的杀戒还是开了。其实不写下来我也能一直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我想身边人、吴家人、道上的新一辈,也同样无法忘记。
就当我在自欺欺人罢。
那段时间里我唯一要叙述的,是关于黑瞎子眼睛。
现在我可以用很平静的口吻写下,但其实一直以来,我比他更担心他的眼疾。因为他早已看淡这些,失明或生命结束,于他而言都不是什么了。
而我不可能与他一样,接受他的离开。
我多年来一直在观察他身上的东西。它大部分时候是安静的,可在黑瞎子离失明已很近的那段时间,我眼见它在一天天地变“浓”。我无法用任何词句描述独属我的那种感知,所以只能用这样不恰当的字眼。
从小时候起我就用尽各种办法,想对付他身上的东西。先前我以为我的阴血用桃木熬制法处理过后,对它是有一定作用的,但后来用了些血尝试,却只是激起了它更强烈的反抗,反而短暂地恶化了他的眼疾。
我与蛊共生,百阴之首并非虚名。如果我的血都无法对那东西起效,那它必定已超出所谓脏东西的范畴。不论我试多少办法,除了能让它苏醒过来更厉害地伤害黑瞎子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为此,我也曾花大量时间研究黑瞎子的眼疾。据他所说,不单是我所看到的东西让他的眼睛出的问题,而是他本身就有一种遗传病,他的家族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没落的。
可如果是遗传病,什么样的眼疾能让人反而在黑暗中能看清?疾病和他身上的东西,到底哪个才是他眼疾的根源?真的是巧合么,一个人身上有那么多器官可以附,但偏偏他在有遗传病的同时,有东西二次伤害他的眼睛?
多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找答案。可越查我越隐隐觉得,似乎是我有什么判断,从一开始就偏了。
所有的一切,在他从东南亚回来之后拉开了序幕。
在电话里黑瞎子告诉我,他已和张起灵合力,靠地下河的雷声驱走了身上的仙物,眼睛状况有很大缓解,让我别再担心。
我那时挂了电话就仰头靠在椅背上,耳畔还回响着他带笑的声音。整件事开始后,那是我第一次松了一口气。
他们从东南亚回来的那天,我去车站接,眼见着他们像江流入海,裹挟在汹涌的人群中又最终分出,向我走来。
我还以为这么多年了,自己终于能看到黑瞎子身后干干净净的情景。可我错了。他远远地朝我笑着招手,我看见他后还未来得及举起手回应,笑容就凝在嘴角。
他身后的东西,根本就没变。
只那一瞬,我用最快的速度遮掩过自己凝住的神情,张开手臂迎接他的拥抱,仿佛无事发生。
在这之后我又旁敲侧击地向张起灵求证,确定了他们确实已驱走仙物。我原本早就习惯了他身上东西的存在,但此后,我开始经常控制不住地看向他身后,一阵阵地读到它散发出的强烈危险气息。
我推测出了一直以来的问题所在。误判的源头,是我忽略了自己那种感官并不能准确地分清各种邪物,而是只有一种来自五感外的认知。我没能把这种认知,和现实中的认知结合。
终究食言了。这件事我没告诉他们任何人,哪怕最后心里已锁定下那个名字——
保家荼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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