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六）尘埃落定

伤养得差不多后，苏万在黑瞎子的庇护下回到了北京。那天晚上坐上回家的出租车时，苏万都有些怀疑这一切是不是自己困在石道里饿出的幻觉。

北京，快过年的北京。呼吸时呛不到沙子，只会吸入满鼻子的小吃摊香味，从车窗往外看，四周的灯光下已聚起一簇簇的红。

苏万迷蒙地感受这一切，然后张口深深吸了口气，瘫在车座上。

黑瞎子就坐在旁边看着他笑，喝着啤酒。苏万不禁吐槽这人也真是够够的，重伤刚痊愈，酒瓶又开始不离手。

“我和你说的眼镜店地址还记得吗？你以后可以去那儿找我，到时我教你些东西。”他突然问。

苏万回想了一下，却发现自己那些蒙在沙里的记忆已被北京的年味儿冲散，像是看的一场劣质胶片电影，情节被一帧帧地模糊掉，最后化在巴丹吉林让鼻腔刺痛的风里。

他摇摇头。

黑瞎子的笑容弧度就更大，拍了下他的头，摘下眼镜又给他看了眼边上的小字，再重新戴上。

“回家以后想好怎么瞒家里人了吗？”黑瞎子问他。

“我编了一路了，还是感觉蒙不过去。和朋友出去旅游，不太会把自己搞成这样。”苏万低下头指了指自己，有点沮丧。

“嗯。我也没想好。”黑瞎子喝完瓶里最后一口酒，说。

苏万一脸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只是笑，后颈略长的头发被车窗吹进的一缕风弄得凌乱，墨镜映着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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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年夏天，苏万扶着走路还不太稳的黎簇，站在眼镜店门口。

“应该没错了，”苏万最后看了眼手里的纸条，“全北京我只见过这一家手工磨镜的。”

“那就进，”黎簇理了理衣领，“这儿是北京，没什么好怕的。”

“我也没说怕啊，这不你自己要来保护我么。”苏万回道。

“我他妈是为你好。万一那个黑瞎子是挖了坑给你跳，让你成为下一个我呢？我不能坑你两回吧。”

“他是神经点儿，人其实不错。”苏万小声嘀咕。

“得得，”黎簇不耐烦地摆摆手，“跟上就是了。”迈步就往店里走。

苏万看着黎簇有点斜的背影，轻轻“哇哦”了一声，不由感叹自己这哥们儿不愧是经历了这么多，气场还真变帅了——

如果他下一秒没有伸着那条伤腿张牙舞爪地跳着往外蹿，还被店里走出的漂亮姑娘一手揪住衣领拽回去的话。

“跑什么？”杨淳笑着放下黎簇，他则下意识地盯住她的口袋，生怕她又掏出那个小金属块。

不明所以地苏万走过来，看见杨淳眼睛都不禁亮了亮，又点头乖乖喊了声“姐姐好。”

“黎同学，多学学人家。”杨淳说着把两人引进店里，带他们上楼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在对面拿出两个玻璃杯，开始给他们泡绿茶。

厨房的方向传来一声流氓哨，黎簇苏万一回头，就看见手里还拿着锅铲的黑瞎子靠在厨房门上，笑容依旧明晃晃挂在嘴角，“哟，俩小崽子都来了。”

“你才小崽子。”黎簇小声回道。杨淳在对面坐着，他声音发虚。

“炒你的菜去，别又糊了。说好的罚你做饭洗碗一周，糊锅就翻倍。”杨淳半开玩笑地道，同时往茶杯里注水，水流控制得很好，细长的茶叶在玻璃杯里均匀翻滚。

“得令，老婆大人。”黑瞎子笑着拿着锅铲朝她抱拳。

苏万在一旁瞪着眼睛看看黑瞎子，又看看杨淳，有些呆愣，只得又去看黎簇，问道：“这位姐姐是——”

黎簇费了老大的力气才简短和他说明白杨淳那点事，边说眼睛还忍不住往她的口袋上瞟。

杨淳注意到他的目光，打开茶几下的抽屉，翻找了一会儿才拿出小金属块，在黎簇眼前晃了晃，“找这个？”

苏万一低头，发现黎簇已经整个人侧躺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双手抱头。

杨淳轻笑起来，把那东西随手往黎簇身上一丢，“小朋友，真以为这东西能管你一辈子。放心，早就失效了。”

黎簇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松开手，抬头看向她，“真的？”

“不信可以自己吹一下。”

黎簇两个手指捏着小心翼翼地拿起身上的小金属块，怀疑地盯着杨淳，又慢慢把它放进自己兜里，才松了口气偏过头，“我才不。”

不明真相的苏万终于憋不住，被他怂还要装拽的表情弄得噗嗤一声笑出来，肩膀挨了黎簇一拳。

添过一回茶，黑瞎子的菜也好了，香气灌满楼上各个角落。

他把最后一道菜端上桌，脱下围裙搭在椅背上坐在杨淳身边，盛的第一碗米饭递给她，没想到她又转手把碗放在苏万面前，苏万赶紧低头说了一串的“谢谢”。

围坐着吃饭的场景放在这几人身上总觉得很违和，刚开始只有饭菜香不断飘，没人说话。

这种感觉很奇妙。分明抬头就能看到杨淳和黑瞎子拿着筷子在吃饭，分明喊一声他们就会抬头，苏万黎簇和他们似乎还是活在两个世界。像捧着一本小说，读来读去熟悉了杨淳和黑瞎子这两个名字，却看不清面庞。

苏万犹豫半天环视周围一圈，还是选择打破沉默，问出从进门起就涌出的问题，

“我感觉黑爷和这位姐姐……嘶，就是，不该生活在这种地方。”

“是不是觉得我们这种人就该抱着枪，整日站在别人家房顶。”杨淳微笑着说，各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到苏万和黎簇碗里。

苏万有点不好意思，挠挠头，“差不多吧。”

“你们这代孩子就是游戏打多了。”黑瞎子接着道：“杀人放火和当眼镜店老板完全不冲突。什么人都首先是个人。”

杨淳点点头，自己夹了一筷子土豆丝到碗里，“有些话其实早就该说。你们如今的经历不是同龄人能比的，但这些事结束后，总归要回到自己的人生。所以记住了，不要觉得你们有什么特别。否则，就做好一辈子走不出古潼京的准备。”

她用得仍是闲聊的语气，气氛却因这段话突然凝结，黎簇和苏万的筷子都停住。

对面的两人却完全不在意氛围改变，黑瞎子起身又拿回四个杯子和一瓶啤酒，直接咬开瓶盖，再把斟满的杯子放在每个人面前，端起自己那杯，朝苏万举了举，一饮而尽。

“这是……”苏万赶紧也拿起杯子站起，懵懵地看向杨淳。

“今天就当是你的拜师宴。”杨淳也拿起酒杯，和苏万碰了下杯。

“啊？拜师？黑爷要当我师父？”

“你来都来了，反悔也来不及了。”黑瞎子笑道，再次给自己斟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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