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安红豆

“积点德吧，”

吴邪带着满身的土腥味走到洞口，佯装要拿铲子拍翘着脚坐在洞口最边缘的黑瞎子，不出意料地被他头也不回伸手一把夺过铲子，丢在了一边。

吴邪又接着道：“现在不是您老赏景的时候。我和小花挖水泥都要挖断气了，该你去换他了。”

“一会就去，”黑瞎子笑道，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也坐下。”

吴邪似乎想反驳，但实在是累了，还是摇摇头坐在了他旁边，早晨带潮气的风一吹，舒坦地叹了口气：

“待会儿小花要是骂街，你自个儿报一下祖宗大名，别扯上吴家。”

“成。我祖宗反正是皇亲国戚，命格硬，随便他问候。”

接话时黑瞎子却没看着他。吴邪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就望见正值太阳东升，金黄的光线笼罩整个山头，绿意镶上金边，四姑娘山已是一天中最美的时候。

黑瞎子正朝着朝霞慢慢渲染红天空的方向，眺望着远方。

“这么冲着太阳，眼睛不疼吗。”吴邪问。

“疼惯了。”

吴邪皱了下眉，伸手在他墨镜前面挡住光线，说出的话却不好听：“你他妈这么折磨自己干嘛。”

黑瞎子只是笑，笑够了就扒开他的手，继续看着太阳，又点了根烟：“总不能因为疼，就一辈子不看太阳吧。”

“问题是你能看清吗？”

“不能啊。”黑瞎子无所谓地道，低头翻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在面前给吴邪看：“但我有照片。”

吴邪凑过去看了半天，才发现那是一张在高粱地里拍的朝霞。光线不好像素又低，高粱和云彩的红色模糊成一团，印象派油画一般，但也看得出那里真实的风景应该不错。

“啥意思？这照片不是更看不清。”

黑瞎子却答非所问，手指着蛋黄般橙黄的初生太阳，呼出的白烟和阳光融合在一块，颜色没了边界，渲染成浅金的光柱映回他的脸上：

“这是别人发给我的。那人和我说，太阳也挺有看头，我就也开始看太阳了。”

吴邪正想问那人是谁，可还没开口，一偏头就看见黑瞎子身旁堆的烟头数量多得吓人。

他往旁边挪了挪，与他拉开距离，瞪着眼睛上下打量夕照笼罩下似乎格外不同的黑瞎子：

“大哥，你别吓我，你是不是这趟结束就要回去转型做文青，还是想回忆完就从这跳下去拥抱四姑娘？”

黑瞎子却没接他的话，自顾自抽着烟。

直到一根烟烧掉大半，黑瞎子才也递给吴邪一根。吴邪刚点着，他就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北京现在房价怎么样。”

吴邪答道：“年年涨，跟着雾霾一块儿涨。你确定要在这儿和我聊北京房价么，找不到话说就赶紧去干活。”

黑瞎子笑得更厉害：“我认真的。等这趟搞完我就去北京找个小店面，卖……”他手指绕着后颈上略长的头发，想了想，接着道：“卖手磨眼镜。一楼店面二楼住人那种。”

吴邪听得莫名其妙，吸了一口烟，道：“小花说你在北京有套四合院，还住店里干嘛。再说，就你在道上这身价，能看得上卖眼镜那点钱。”

“那个院子里发生过一些事。”黑瞎子答道：“事情我都快忘了，但那地方注定怎么住都不会像一个家。”

“啧啧，”吴邪作出一副牙酸的表情：“‘不像一个家’，你竟然会在意这种问题。”

“以前确实不在意啊。”黑瞎子掐了自己的烟，竟突然伸手抢过吴邪的那根，叼在自己嘴里继续抽，接着道：

“直到很多年前我和一个人说，我和哑巴才是她的家。现在我在，哑巴也在，除了一个落脚的小地方，什么都不缺了。”

吴邪被他弄得一愣，笑骂了声抠门，摸出自己的烟点着：“你说实话，想找个小地方是为了温馨，还是省钱。”

“都有。”黑瞎子倒是直截了当。

“那何苦一定要在北京？房价贵得人恨不得给厕所镶金。”

“我说就因为北京的糖葫芦好吃，你信吗。”

“你还爱吃那种小零嘴啊。”吴邪笑道，探过身去看黑瞎子的表情，却没法从他那常年上扬的嘴角里看出这是不是个玩笑。

“不是我。”黑瞎子把他搡回了原位：

“我家那丫头爱吃。”

此话一出，吴邪瞪着眼睛看了他几秒钟，突然想到了什么，随后弯腰爆发出一阵狂笑。

他冒着岔气的风险，捂着肚子边笑边指着他道：“我去，所以伤春悲秋半天，你就是想媳妇儿了呗？怎么着阿淳这两个字烫嘴是吗，跟我这儿绕那么大个圈，北京房价都扯出来了哈哈……”

他笑得险些一跟头栽下悬崖，动作收敛了些，笑声却依然惊飞了对面崖壁上的鸟群。

黑瞎子也不说话，跟着他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捡起铲子，回头就看见了抱着手站在他们身后的解雨臣。

“哎，”吴邪好不容易顺了气，又转身喊了黑瞎子一声，语气欠嗖嗖地道：“别着急跑啊。你先承认，真是想阿淳了？”

原本吴邪只是想再揶揄他一下，心想黑瞎子一个大男人，总不至于真就这么承认。却没想到黑瞎子听到这话就又回过头向他走来，弯下腰，伸手用指关节敲了敲吴邪的表盘，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字一顿道：

“随，时。”

语气相较平时有些重。

他是说，随时在想。

不知道为什么，分明还是那种招牌的笑脸，吴邪却能看出他这回是认真的。他仰头看着黑瞎子折射着晨光的墨镜，一下子就笑不出来了，笑容僵在嘴边。

就好像嘲笑面前这人对自己爱人的想念，突然间成了罪过。

“二位，笑够没，笑够了我插句嘴。”

解雨臣突然出声，打断了吴邪还没来得及发酵的情绪。他回头看着解雨臣，后者朝他们张开手，露出虎口磨出的水泡，笑得很瘆人，也一字一顿地道：

“我去你俩大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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