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布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李叶佳脑子还在发懵，今年到底是哪一年，这是梦中梦吗，是盗梦空间里的情节？各种想法从他脑子里一齐往外挤，过载的信息就那样纠缠在一起，让他坐了半晌才稍有些反应。迪卡普里奥是怎么判断梦境的来着，好像是那个小陀螺，如果一直转动的话，就说明是在梦境里还没有脱身。老师还在上面朗声讲着题，李叶佳迅速地扫视了一圈桌面，抄起圆滚滚的唇膏用力一转，结果实验没做成，唇膏一下子被甩到了地上，声音脆亮，在教室里像炸雷一样，他成功地被老师怒瞪了一眼。旋转停下了，他判断不来这结果是否成立，只能看着地上摔得尸首分离的唇膏发呆。所以这不是梦吗？到底哪个才是真实世界呢，现在是假的吗？还是说一切本来就没有发生过，长大成人的事情都只是一个冗长的幻梦而已呢？视野内的画面在他提出一连串问题的过程中突然有了新的变动，李叶佳从神游里被拽回来，看到刘耀文捡起脚边的唇膏，眼睛还盯着练习册没有动，手却在桌堂的遮挡下动作，他轻轻地把盖子扭上，然后侧弯下腰，把唇膏滚回到了李叶佳凳子腿边。太久没有学高中的知识，李叶佳整节课听得脑子一团糨糊，大部分的心思都在思考一些没用的问题，有五分钟盯着绑得凌乱的窗帘发呆，看空气中的浮尘被午后阳光照得无处遁形，偶尔也会转转眼珠去看一眼刘耀文，而对方只是低着头，应该是在学习。一下子还不太适应这熟悉万分的陌生身份，他不敢轻举妄动，下了课也安静地坐在位置上没有活动，直到后脑勺被不知道什么人拍了一下。“你中午怎么不睡觉？”这声音有几年没听到了，李叶佳被拍的时候后背缩了一下，反应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去看朱志鑫。“啊？哦，想睡来着，但是没睡着。”“你到教室倒睡得挺香。”朱志鑫以前就是这样的，三五不时就能抓住机会挤兑自己两句，但彼此关系又真的很好，李叶佳默认这是他们独特的相处方式。在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刘耀文拿着水杯从李叶佳身后走了过去，带起一阵微小的风。下午每节课，李叶佳都要掐一掐自己胳膊，以确认自己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但每次都疼得真切，同桌瞥见一两次，还以为他困到需要靠疼痛来醒神，十分贴心地从包里掏出一条咖啡给他。这样迷茫的状态一直持续到傍晚，阳光还好的那段时间留给他消化眼前的情景，留给他面对失而复得的朋友、青春与机遇，以及，重新思考自己对刘耀文的感情。“我已经不是十七岁了，”唇膏被他捏在手里，像在盘丢失了一个的文玩核桃，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低着头思索其他紧要的事，“十七岁时喜欢的人，如今应该是什么样的想法呢？可我是二十七岁，他才十七岁哎，我这样不好吧？”一切的胡思乱想在最后一节下课铃响起时戛然而止，他还没反应过来，朱志鑫就拉着他往食堂跑去。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这副身体的机能确实受到了灵魂的影响，总之使用起来似乎没有十七岁时那么扛造了。所以实话实说，没有健身习惯的社畜真是很难跟高中生比拼体力，食堂距离教学楼算不上非常远，二楼的楼梯也没有很多，但跟朱志鑫一路跑上去，李叶佳差点没背过气去，喘匀了以后去看这位好朋友，发现人家正面不改色地往餐盘里夹排骨。除开各种外卖，上学时食堂也会有几种难抢的热门菜，算是不甚丰富的菜式里为数不多的佼佼者，朱志鑫正在夹的排骨就是其中之一。“快快快，”朱志鑫又夹起一块排骨，招呼着李叶佳端盘子过去，“盘子过来盘子过来，我待会儿夹不住掉了。”稳当地接住排骨，他又挖了两大勺炒饭到盘子里，这种搭配方式他百吃不腻，当然，还要配上一盒酸奶饮料。算不上多健康，反正他们也不在意健康不健康的。刘耀文和丁程鑫几乎是气定神闲地踱步到食堂来，李叶佳的饮料都喝下去了一半，他俩才打好饭找地方坐下。也许是感受到直白的目光，刘耀文拿起筷子时抬眼朝李叶佳这边看了一下，正好和偷窥的人对上视线，惹得后者立马躲开了视线，后背也僵直起来。这算是早些年留下的什么条件反射吧，李叶佳低下头暗暗地想，也许这副身体留存着某些喜欢刘耀文的因子，顽强地与二十七岁的精神共生着，实在是太喜欢了，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消灭，所以才能挤占来自成熟大人的意志。

高三的晚自习时常被各类考试填满，试卷往往在第一节晚自习上课前就平整地堆叠在讲台上了。学校的印刷厂十有八九是建在什么隐蔽的地点，反正告知学生们学校里没有这样一处场所，实在是没有任何可信度的。下午上课时李叶佳就很清楚自己目前的知识储备，英语一类还好，但眼前的数学题无异于某种讲科学讲道理的催命符，让他半秒也无法在高中生活里流连，只能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想着还是得早点回去现实世界才行啊，这种精神折磨自己是一天也不能再受了。勉强撑到考试结束收卷，他像电量告急的机器人一样，呆愣着往包里塞东西，又机械地跟朱志鑫一起回到宿舍。一切都跟高三时一模一样，楼层结构、床位安排，连储物柜的洗漱用品都是自己当时使用的那几种，他跟随着记忆完成了洗澡洗漱，踩着熄灯铃钻进被窝里，一转头，隐约看到朱志鑫在对面床开着小灯，不知道是在写作业还是别的什么。当年怎么没注意他这么好学呢，李叶佳想，是不是睡一觉起来就会回到现实里去呢？因为自己好像也是因为睡了一觉才到这里的。还有很多事情没做，没给自己留字条说好好学习重新考虑未来道路，没跟朱志鑫说要是有一天咱俩闹掰了你千万别当真，还有，没想办法告诉刘耀文，一定要注意身体，你一定能成为厉害的医生的，不要不相信。一切来得太突然也太令人匪夷所思，自己耗费了很多时间去消化，直到现在才理清思路，却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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