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小寒刚过,尔晴收到了宫里传来的两个消息。
一个是魏璎珞被正式封为了贵人,一个是和亲王弘昼被皇上降职,禁足在府邸思过。
但,其实,这两件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算是一件。
冬至过后,皇后就找了个合适的时间,跟皇上提了给魏璎珞提提位分之事,皇上自无不允,更欣慰于皇后的识大体,说魏璎珞毕竟是由皇后教养过的,他不想亏待了皇后底下的人,决定就在腊八家宴上正式封魏璎珞为贵人。
贵人之位也不算低了,再升一级便可为一宫之主,树大招风,魏璎珞进宫以来招惹了太多是非,如今低调一点也不是坏事,皇上考虑得如此周到,皇后怎会还有意见?
魏璎珞此次是同纯妃、愉嫔、陆常在一同晋封的,纯妃再次有孕,被皇上晋为贵妃,愉嫔养育五阿哥有功,晋为妃,陆常在恭慎恪勤,晋贵人,只待节日过后,一同受礼。
尔晴不清楚乾隆这道突如其来的口谕会引得怎样的暗流涌动,但宴席明面上肯定是一片欢庆之景的,如果没有后来和亲王那一遭,这个节就圆满落幕了。
皇上怜太妃们思子之心,下午的家宴过后在漱芳斋看戏时便将弘昼、弘瞻两个弟弟及一些宗亲招来陪同,共聚天伦,不知怎的,席散之后,本该自行回府的和亲王竟滞留内宫,还与魏璎珞一言不合,发生龃龉,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乾隆小的时候,曾差点误食一块被下了毒的点心,是弘昼和他闹着玩抢去吃了,意外替其挡了一灾,后来弘昼虽被救了回来,却从此落下了病根,这也令乾隆在储君之争中不战而胜,正是因为这件事,乾隆才一直都对弘昼优待非常。
宫中上下对此中由来都多少知晓一些,清楚和亲王对皇上有着救命之恩,但凡和亲王犯的不是什么应该圈禁的大罪,皇上就不会拿和亲王怎样,只能对他越来越过分的荒唐行径忍气吞声。[1]
若魏璎珞还只是个小宫女,这次的事儿估计到最后依然和之前那次是一样的结果,但,魏璎珞如今已成为妃嫔,虽只口头受了封,身份却已天差地别,何况皇上早就不满于弘昼的胡作非为了,自然不会再姑息养奸。
得知其中缘由后,尔晴并未太惊讶,心知一定是魏璎珞又出招了。
当初魏璎珞装鬼引得心虚的弘昼承认是他奸污了阿满,这件事闹到了皇后娘娘面前,弘昼不得不给魏璎珞一个交代,承诺会纳阿满为妾,令其可以入皇家祖坟,享受专人祭祀供奉,皇后娘娘考虑到弘昼毕竟是皇上的亲弟弟,与他作对魏璎珞不会有好果子吃,便劝魏璎珞息事宁人。
魏璎珞表面作罢,实则并不甘心,借小姨子之名接近弘昼,故意勾引他,陷害弘昼想要侮辱她,被皇上撞见,弘昼百口莫辩。
但,裕太妃率先发难,当众打了弘昼一顿,又故意用一盘点心令皇上念起曾经的恩情,加之弘昼先是被魏璎珞用曼陀罗迷得晕晕乎乎,后又被裕太妃的苦肉之计打得半死,一气之下病倒在床,皇上当然也明白此事并非那么简单,弘昼多半是被魏璎珞设计了,便未再对弘昼施以惩处,这件事最终便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裕太妃为铲除后患,故技重施,派了个小太监意欲勒死魏璎珞,幸被傅恒所救才死里逃生,魏璎珞也从而得知了裕太妃才是真正下令杀她姐姐的那人。
按理,弘昼吃过魏璎珞的亏,还会再次上当,就令尔晴迷惑不解,不禁纳闷,弘昼有这么蠢么?
“不是他蠢,而是他无法无天惯了,而且,是他思慕已久之人所邀,他又岂会不来赴约?”
魏璎珞轻蔑一笑。
就算弘昼识破了是她设的陷阱,为了娴贵妃的清誉考虑,他也不会将此事捅破,但,只要弘昼心存一丝侥幸,选择受邀,那么魏璎珞便不会再让他轻易脱身!
当然,对此,魏璎珞不是毫无把握的。
上个月,魏璎珞无意中从她父亲处得知娴贵妃的阿玛自三年前那事后,在官场上就干得一直不太如意,前不久又逢小挫,被皇上在朝堂上训斥了几句,而这,同朝为官的弘昼想必定也知道,于是,魏璎珞灵光一现,生出此计。
魏璎珞没有自作聪明地觉得弘昼真的一点脑子都没有,会轻而易举就被骗,她并未以娴贵妃之名直接约见弘昼,而是让人偷偷塞了张纸条给弘昼,纸上只有一名抱了匹布的女子及缇萦救父四字,隐晦地表示了‘娴贵妃’有要事请他帮忙之意,并相约其在重华宫翠云馆前见一面。
这亦非魏璎珞无的放矢,在尔晴告诉她袁春望与娴贵妃私交颇深,让她也提防点袁春望时,魏璎珞立即就想起了她曾经和袁春望的一段对话。
与袁春望认识、熟悉之后,魏璎珞就问过他是犯了什么错才被贬到辛者库来的。
袁春望只淡淡道:“我助人效仿缇萦,却被连累。”
那时,魏璎珞没太听懂,但她见袁春望一脸的失意,就未深问。
现在想来,若如尔晴所说,袁春望乃是娴贵妃的人,那么袁春望口中的‘缇萦’十有八九指的就是娴贵妃了。
或许那句话只是袁春望的有感而发,但,也或许,所谓‘缇萦’乃是娴贵妃深感同病相怜的自喻,若是如此,那么,弘昼很有可能也听娴贵妃说过同样的话。
这一猜测就带了些赌的成分了,不管怎样,还是得看弘昼会做何决定。
所幸,魏璎珞赌赢了!
当弘昼看到魏璎珞的身影从连廊下走过来的那一刻,就已觉不妙,明白自己又被算计了,他当机立断转身就走,却被拦住。
“和亲王怎会在此?”
“本王本已从西鐡门出宫,却突感腹中不适,来此如厕耽误了些许时间而已。”
弘昼也是有所准备的。
然,魏璎珞根本就没打算听他说,当即指着弘昼的脸就骂起来,质问他是不是又想对哪个宫女不轨,故意又吵又闹,更把声音放得极大。
弘昼气不过,和魏璎珞争辩了几句,见魏璎珞总往他身旁凑,以为她又要跟上次一样诬陷自己,便想赶紧推开魏璎珞,哪知他根本没用力,魏璎珞就往后一倒,歪了下去。
漱芳斋和重华宫之间只隔了条小夹道,那边的压台大戏三国故事《鼎峙春秋—连环计》才刚唱罢,众人还未散完,现下正三三两两地走在这条夹道上,很容易就被争吵声所吸引。
除了住在东六宫的妃嫔走的是御花园那条道,太后、谦太妃、先帝所有还在世的低位嫔妃,皇上、皇后、翊坤宫的娴贵妃、永寿宫的愉嫔,以及住在西六宫偏殿的几个贵人、常在都来了,正好看到这一幕。
弘昼这次学聪明了,请过安后,抢先开口,说自己腹痛难忍,不得不就近找地方解决,不想就偶遇了魏贵人。
“可能魏贵人对臣弟有所误会,才会闹出争端,搅了各位的雅兴,弘昼在此先陪个礼。”
魏璎珞伏在地上,见到众人来了,才慢吞吞地爬起来跪下,低头垂脸,故作畏惧道:“确…确如和亲王所言,是奴才大惊小怪扰了诸位娘娘,还请恕罪。”
乾隆虽还存有疑虑,但见两人都这么说,不想把事情闹大的他就没有追根究底。
弘昼还在思考着说辞,却没想到魏璎珞竟没有趁机发难,把屎盆子扣到他头上,不禁觉得很奇怪,忍不住偷偷去看了娴贵妃一眼,便看到娴贵妃同样不解的眼神。
不过,弘昼不敢太过放肆,匆忙收回目光,现下由不得他多想,弘昼弯腰一拜,道:“臣弟告退。”
魏璎珞并未出言阻止,因为她真正的大招在后面。
“天色已晚,皇额娘、皇考谦妃母你们就别劳累了,快些回宫休息去吧。”
乾隆叮嘱宫女太监送走一众长辈后,娴贵妃、愉嫔等人也行了礼相继离去。
“你不好好在看台上待着,无缘无故跑来重华宫干嘛?”
“娘娘今日看戏,忽而记起昔年皇上为她亲自谱写的一折戏本子,想着之后可以叫人演来看,故吩咐奴才来拿。”
乾隆并不相信魏璎珞,等人都走了还是决定问个清楚,听到魏璎珞的解释,他把头转向皇后:“容音,是这样么?”
“是,皇上,臣妾一时心血来潮,才会引发误会,望皇上不要怪罪璎珞。”
皇后虽气怒于魏璎珞再一次的自作主张,但还是给她圆了慌。
乾隆亦忆起曾与皇后在重华宫度过的美好时光,脸色缓下来:“还不快起来,跪着很舒服吗?”
语气里透着别扭的关心。
“刚刚奴才没来得及去拿皇后要的东西,请皇上、皇后先走一步,奴才随后就来。”
做戏要做全套,魏璎珞故意落后几步,算着时间,等乾隆送皇后回到寝宫又出来以后,才一瘸一拐地往偏殿走去。
“你脚怎么回事?”
乾隆果然问她了,魏璎珞故意不答。
“刚刚扭到的?”乾隆是担心的,但鉴于他太了解魏璎珞的诡计多端,免不了怀疑上这又是她在做戏:“朕看是你活该,今日之事是不是你又想对弘昼做什么?”
“是,奴才永远忘不了和亲王害了我姐姐,所以,见到他无缘无故出现在重华宫,就忍不住和他吵了几嘴,但奴才也是不想令皇上难做,才没有继续咬着和亲王不放。”
魏璎珞没有一味地反驳乾隆,也没有将所有的错都推到和亲王身上,但她这样,反而更令乾隆心生愧疚,他哑了片刻,才清咳了咳道:“你如今已是朕的妃子,弘昼理应尊你为庶嫂,何况你与他之间,本就是他有错在先,朕已劝诫过他,他却屡教不改,这次甚至还对你动了手,璎珞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的。”
没过几天,和亲王就因在慧贤皇贵妃周月祭上嬉皮笑脸、仪节僭妄及其任镶黄旗满洲都统以来多次玩忽职守,被皇上解了职,降为散秩大臣,并禁足府邸反省己过。
一直以来,弘昼都倚仗着乾隆对其的纵容,素来不务正业,会做这个都统也只是挂个名而已,以前有底下人给他兜着,就算出了差错,罚的也是别人。
因而,被乾隆当众指责他对慧贤皇贵妃不敬,弘昼并未当回事,只不甘不愿地在嘴上道了句歉就当认了错,碍于还在慧贤的祭礼上,乾隆没有立施惩处,弘昼便以为这事儿过去了。
不怪弘昼会这么想,毕竟,他犯得真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不小心在腰间配戴了个稍微有些越制的小配饰,从前,比这更不着调的事儿和亲王做了不知道多少了,皇上从未管过。
所以,不止弘昼,其实,旁的人也都没把这一句呵斥当真。
却没想到,第二天,皇上就发了那道降职禁足的旨,令所有人都始料不及,更隐隐感到风向变了。
弘昼却很清楚,定是之前那件事魏璎珞在背后给皇上吹了什么风的缘故,对魏璎珞恨意更深,但魏璎珞这次用娴贵妃引他入圈套,使弘昼意识到自己被抓到了把柄,而,同时,这个把柄也是娴贵妃的。
和乾隆一样,皇后也看出了重华宫的一幕是魏璎珞有预谋的,不过她见魏璎珞懂得了收敛,没有不管不管顾地在太后面前还不依不饶,就没说什么,直到听到弘昼被降职的消息,皇后才想明白,魏璎珞是下了一盘大棋。
“璎珞,我知道你不可能放得下你姐姐之死,但你答应过我,不会再对付和亲王,这才多久,你就又故态复萌了?”
皇后没有想过要魏璎珞原谅和亲王,只是担心她这样做,会更加得罪和亲王,令其迁怒于她,而和亲王终归是皇上的亲弟弟,皇上不可能真把他怎样。
就算璎珞一直揪着弘昼不放,也无济于事,正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对魏璎珞不肯听她劝告,皇后才会忍不住发了火。
“娘娘,奴才确实很恨和亲王,但今次之事,奴才更多的是为了娘娘和您肚子里的小阿哥着想才做的,和亲王与娴贵妃有私情,奴才也是借此敲山震虎,让娴贵妃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在魏璎珞决定设下此计前,就知道皇后一定会生她的气,因而已想好了怎么解释。
“慎言!你在胡说什么,璎珞?”皇后见魏璎珞还在狡辩,勃然变色:“若此话传了出去,岂非陷娴贵妃于不义?你怎知娴贵妃会加害于我?又从何而知和亲王…与…与……”
后面的话实在太难听了点,令皇后不好说出口。
魏璎珞一顿,犹豫该不该把尔晴扯进来。
而她的这种表现则令皇后觉得她又像初初进宫怀疑傅恒那样未经详查就鲁莽行事,不由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娴贵妃心性纯良,一向与世无争,和本宫交好多年,你随口中伤她,也是陷本宫于不义,你知不知道?”
“娘娘,你不要怪璎珞了,要怪就怪尔晴吧,是奴才无意中发现娴贵妃有意挑拨纯贵妃与您之间的关系,欲借纯贵妃之手加害于您,才与璎珞商量,以一石二鸟的。”
尔晴得知消息赶到长春宫,明玉正好似只热锅上的蚂蚁在抱厦里走来走去,里间传来皇后责问魏璎珞的声音,明玉还没开口,尔晴摆手示意明玉放心,随后掀开帘子进入内间,及时打起圆场。
皇后见尔晴也为魏璎珞说话,熄了火,才有心情思考起两人的话:“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人心难测,昔日的娴妃确实与世无争,但不代表她会一直与世无争下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娴贵妃无害人之心,这个秘密永远都只会是秘密。”
“她们都…都对……”皇后抚着肚子,满脸恍然,受到很大的刺激。
尔晴沉重地点点头。
“看来明玉也知道这计划了?”
想起那日是明玉率先听到重华宫有异声,提醒之下,才令众人察觉到一墙之隔发生的事,皇后神情复杂地看向魏璎珞,魏璎珞低下了头。
“你们都知道,就瞒着本宫?”皇后有些伤心,随即自嘲一笑,摇了摇头,道:“也是,本宫无用,才会要你们如此费心劳力地保护我!”
“娘娘,我们无意瞒您,只是您有孕在身,我们不想让您太过伤神而已。”
“本宫知道你们都是为了本宫好,但,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了。”
皇后并非是过于天真之人,只是对所有人都怀着基本的善意,为母则刚,她暗暗下定决心要开始学着对人保持应有的戒心。
魏璎珞与尔晴对视一眼,知道皇后气已消。
之后,两人就出了大殿,找到个僻静处说话,尔晴问出她的小小疑惑。
“不是他蠢,而是他无法无天惯了,况且,是他思慕已久之人所邀,他又岂会不来赴约?”
原来如此,尔晴大致猜到是怎么一回事,无意再问细节,只似赞似嘲了句:“魏贵人真是高招啊!”
“彼此彼此。”
魏璎珞反唇相讥,她不是个吃得下亏的主,之前她对尔晴的多次示好却被尔晴无视,魏璎珞就未再做热脸贴冷屁股之事。
尔晴只在长春宫待了一小会儿,就回去了。
因为是十五,傅恒放假在家,尔晴一回来,就看到傅恒坐在明间陪元生玩,听到尔晴的声音,他未抬头,玩笑般地说:“如今,你倒比我更加消息灵通。”
却,含沙射影得太明显,令尔晴心生不愉。
富察傅恒,你这话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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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二卷写乾隆用毒酒赐死弘昼过于不合理,经过考虑,改为终身圈禁宗人府,后魏璎珞设计弘昼‘自缢而亡’,报了其姐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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