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这是睡着了?
他头枕在她腿上,只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来,宽额浓眉,鼻梁悬挺,深邃的眼眸此时紧闭着,掩去了素日里的严肃与稳重,显出些许青涩的可爱。
其实,你也不过才是个二十出头的少年郎啊。
尔晴注视着傅恒那蹙起的长眉,一时有些感叹。
睡着了眉头还皱得这么深,看来是真累了,她用手将之抚平,放轻动作,继续为傅恒按揉额头。
秋日的午后,阳光透过窗纱洒进来,一室明媚。
呼吸声一点点变得绵长,宽阔的胸膛有规律地起伏着,显示这人渐渐睡熟。
手有些酸了,尔晴停下来,转了转手腕,伸了下腰,每个动作都很小心,怕吵醒了傅恒。
不过,他坐在椅子上这样弯着腰睡在她腿上,尔晴重倒不觉得重,就是不能动什么也干不了,有点无聊。
百无聊赖地发了会儿呆,尔晴看到刚刚被傅恒顺手放在一旁桌案上的书,便想去伸手拿,可那桌子离得有些距离,尔晴怎么也够不着,只好放弃了。
“真是的,困了就该上床去啊,趴我腿上你自己也不舒服呀。”
尔晴点了点傅恒的鼻子。
说是这么说,她也没有喊醒傅恒,继续发着呆。
却是突然,傅恒一个身抖,惊醒过来,也把尔晴吓了一跳。
“你……”尔晴拍着自己的心口:“这是做噩梦了?”
傅恒一时有些懵,直到尔晴的脸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清晰起来,他悄悄松了口气。
“没,我枕你腿上睡着了?”他赶忙坐起来,怕自己压着尔晴:“你怎么不喊醒我?”
傅恒刚刚确实做了梦,又一次做起了那个梦,梦见了梦里的一些人和一些事,不过,也算不上是噩梦,当然,更算不上是什么好梦。
梦里有个孩子,他和她的孩子,福康安。
他从金川回来的时候,福康安还未到两周岁,又瘦又小,睡在摇摇车里,裹着厚厚的襁褓,因为不愿喝药而大哭不止。
尔晴总是很耐心很温柔地逗哄着,把福康安抱在怀里,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调,哄其睡觉。
她确实不太会唱,曲不成曲,调不成调,真的只是在哼,却真的特别温柔,温柔到他都不忍心打断。
傅恒看着小人儿,心情很是复杂,一面可怜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受这般苦痛,一面又对这个孩子的存在感到如鲠在喉。
可他额娘似是想借这个机会撮合他跟尔晴和好,总是用这样那样的理由把他打发去尔晴那里。
“你们俩还要闹到什么时候?一直这么僵下去吗?都是做阿玛额娘的人了,就算是为了孩子,你们也该好好想想,这今后的日子到底要怎么过?”
他很纠结,不是没想过要原谅也不是没有尝试去接受,但终究一时难以释怀,青莲的死最终还是让他们走向背道。
看着尔晴毫不以为意的模样,傅恒也彻底寒心,觉得自己不该再对她、对彼此的关系存有幻想。
可,现在想想,其实福康安是有使他们之间的矛盾有所缓和的,为了福康安,她什么都愿意做。
傅恒想起了梦中的另一件事。
那时,福康安刚刚得知她真正的……死因,还在跟他闹着别扭,有一回,他去找福康安,在房门外,听见了福康安和杜鹃的一段对话。
“鹃姨,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杜鹃没回答,支支吾吾的,听得出她很犹豫。
“你总是说我还小,不明白,其实我都知道,也什么都懂,额娘,她活得并不开心,对不对?”
“少爷……”
杜鹃有些哽咽。
“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如果没有我,额娘她,是不是就不会……活得那么痛苦?”
福康安亦有些哭腔。
“少爷,你为何会这么想?”
杜鹃叹着气道:“少爷,你错了,你知道吗?夫人和我说过,你是上天赐给她最好的礼物,因为你,她才……”
福康安没再说话,只听到他笑了笑,笑声里俱是沉重。
杜鹃的意思,或许,福康安并没有真的听懂,但傅恒听懂了。
断弦犹可续,心去最难留。
如果我不足以让你留下,那么福康安,能不能呢?
康儿,是个好孩子,如果还能有机会和他成为父子的话,他一定不会再在他的生命里缺席那么多时间。
傅恒的目光下移,落在尔晴的腹部,晦暗不明。
见傅恒愣愣地不说话,尔晴还以为他真被噩梦吓着了,忙问:“真做噩梦了?定是刚刚的睡姿不好,压到心脏了。”
傅恒此刻并不想聊这个话题,便只是笑笑,起身整了整衣袍,道:“夫人如此为你夫君我着想,为夫心甚慰。”
说着,伸手要拉尔晴起来。
“啊……疼……,等……等会儿,我腿好像抽筋了。”
“哪只?”
傅恒立即蹲下去查看。
“左腿……嘶……别用太大力。”她吸着气,喊痛。
“怪我,不该压在你腿上睡。”
傅恒心疼又自责,连忙为尔晴揉脚、捏腿:“可好些了?”
“嗯,不疼了。”
“我扶着你……”傅恒站起身,揽着尔晴的肩膀,微微施力:“试试看,能不能走了?”
尔晴走了几步,已经没有感觉不好的地方,然后朝傅恒难为情地笑了笑。
“还笑?让你平时多锻炼锻炼,不听话!”
尔晴无话可说,只能以笑掩饰尴尬。
干笑更尴尬,她又把脸转向座钟那边,明知故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可要准备晚膳了?”
“还早,不若我们去花园里逛逛?”
傅恒顺水推舟将话题引向别处。
两人相携着往外走,刚推开门,差点迎面撞到了个人。
是杜鹃。
“夫人,梨云说您找我?”
看到傅恒也在,杜鹃心突了一下,懊悔自己选的时机太差,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瞬间即逝。
“嗯……是……我刚去找你,是……”尔晴心虚地瞟了瞟身边的傅恒,迅速在脑海中组织出个合适的理由来:“我听杏雨说你这些天睡不好,所以想问问你是因为什么,要不要请大夫给看看?”
“不,不用了,谢夫人关心,奴才并无大碍。”
杜鹃感觉自己都快呼吸不过来了。
傅恒正微笑地看着她。
“真的不用?我看你脸色好难看啊?”
尔晴真的担心杜鹃为了她的事把自己憋到哪里。
“还是去医馆看看为好,我让杜枫去备马车,看完不必急着回来,让他陪你去逛逛灯会,这几日也不必来上值了,好好休息休息,我们又不是那等会苛待奴才的主人家,尔晴,你说,是不是?”
“是啊,杜鹃,别想那么多,安心养好精神再说。”
尔晴拍拍杜鹃的肩膀,话里有话。
只是,杜鹃听明白了,傅恒听得更加明白,
“快去吧,杜鹃,你若病了,杜枫也会很担心的,是吗,杜鹃?”
看,他是一个多么关怀下人的主子啊,杜枫,爷对你寄予厚望,你可要好好抓住机会,别辜负了这番美意,傅恒笑得更加和煦了。
“嗻。”
杜鹃顾不得脸红,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杜鹃谢少爷,夫人体恤。”
行礼,告退,她现在只想让自己消失,立刻、马上。
尔晴看了看笑得一脸莫测的傅恒,又看了看杜鹃走得飞快的脚步,纳闷地问:“你是怎么看出杜鹃和杜枫两个之间有什么的?”
“自然是用眼睛看出来的。”
傅恒故意用这话堵尔晴的口。
“……”
尔晴一噎,白了傅恒一眼:“没想到你这么八卦!”
却没想到傅恒满脸好奇地问她:“你口中的这个‘八卦’是何意?”
尔晴更噎了,没好气地解释说:“就是你太好管闲事了。”
“怎么能说是好管闲事呢?”傅恒微微眯起眼眸,理所当然道:“杜枫杜鹃两个年纪可都不小了,难道,你看不上杜枫?”
“这……”
尔晴犹豫了,杜鹃比她大两岁,在这个时候确实不算小了,杜枫跟着傅恒,过得绝对比一般品级稍低的官还要风光,然而:“我看不看得上有什么关系,关键是杜鹃看不看得上。”
本来她是准备带杜鹃一起离开的,可,一看杜鹃,就不像是对杜枫无意的样子,她总不好棒打鸳鸯。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计划岂不是要搁置了?她到哪里再去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呢?
或许,雀梅可以?
院里伺候的侍女大多都是富察府的家生子,忠心的对象自然是傅恒,她的其他陪嫁当初她没太看重,又都是从喜塔腊府里带出来的,怕也是不会忠于她的。
只有雀梅身家清白,虽说年龄小了些,性格也有些腼腆,胜在还算比较机灵,确实是可以选择的对象,不过,可能还得好好试探试探一番才行。
看来,计划得押后了。
尔晴脸上的心事重重被傅恒看在眼里,他当做没看到,有意无意问起另一件他十分关心的事:“你最近好像经常出府去?”
“嗯,最近庆乐园新请了个戏班子,表演的花鼓舞十分出彩,其中有个唱丝调的歌喉也很不错,我就多去看了几次。”
“你若是喜欢,就把他们请到府里来唱,近来城里可能不太平。”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不是,是阳曲下面的县衙,有采花贼作乱,已接连犯了好几起案件……”
采花贼?
尔晴一惊,没注意脚下的台阶,还好傅恒眼疾手快,一把把她扶住了:“小心。”
“怎么会?抓到人没?”尔晴的心思一下子被傅恒说的这事引去,瞳孔震了几震:“还是你的意思是,人逃到太原来了?”
“不是,人已经抓到了。”
“那就好。”尔晴心下仍有余悸,愤愤问道:“判了没?”
“放心,这个畜生活不了多久了。”
“这种人就该先阉后杀,没收作案工具。”
傅恒被呛了下,咳了几声:“你也别太怕,只是我担心你遇到危险,以后你若想出府,还是多带几个护卫,让他们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他观察着尔晴的表情,试探地提议说:“或者,等我有空的时候,我陪你一起出去。”
“非要这样吗?”
“当然。”
傅恒严肃道:“这世道虽是太平盛世,却也不是没有苟且的,尔晴,别让我担心,好吗?”
他看着她,眸光幽幽,比担心更深切,好似蕴藏了无尽的愁绪,和哀伤,仿佛要将尔晴的心灼穿。
她回望他,情不自禁地答了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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