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夫人,在房里吗?”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问话,每每少爷回内院,开口第一句,不是问‘夫人去哪儿了’就是问‘夫人在干什么’,因而,这个问题便成了当天上值的下人们首先必须要搞清楚的事儿,以防主子爷问时自己回答不上来。
“是的,少爷,夫人在午睡。”
守门的丫鬟给出肯定的答案,见傅恒没有立即进房,便问:“少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透过雕花窗格,傅恒好似看到了睡梦中的尔晴正恬淡地笑着,他压低声音道:“让人备水,我要更衣。”
虽然他并没有喝很多酒,身上还是不可避免沾染了酒气,宴席也有好几个抽烟袋的,烟味混合着酒气,着实不好闻。
不止尔晴不喜欢这样的味道,傅恒也不喜欢,他自己是不抽烟的,平日工作时间也不许底下的人抽,但节日放假聚饮,还禁止,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诸多方面的原因使傅恒不愿与其他大臣走得过近,但有些人情交际却是必不可少的,更何况是替他办事的幕僚们。
节宴上的觥筹交错令傅恒感到心累,那一张张奉承讨好的脸皮下,谁知道他们心里会不会揣着不为人知的小心思呢?
不,是一定会。
知人知面不知里,交人交友难交心。
当然,有些人虽有点私心却也无伤大雅,作为上位者,要有识人之明,亦要有用人之度,有驱人之术,使物各其主,人各其用,此官场之道也。
放在夫妻间,原来也是一个道理,么?
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方能共枕眠,这世间,亲不过父母,近不过夫妻。
夫妻,怎么会一样?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为同衾,死则同穴。
夫妻,怎么能一样?
抚摸着眼前熟睡着的人的脸,傅恒真的很想很想摇醒她,问一问,到底为什么?
你若如此不情愿,为何当初还要答应嫁与我?
不知是不是在做梦,侧躺着的人嘟喃了一句,翻了个身,恰好将脸正对上傅恒的。
一朵海棠迎面开。
微微的呼吸,带着浅浅笑意,轻轻阖动的眼睫,盖下一片淡淡的阴影,雪腮透着粉润,浮起层薄薄的红晕。
睡得这么香,是不是在梦里,你已经离开了我这个讨人嫌的,做上你的富贵闲人了?
傅恒轻嘲似地问。
自然是得不到回答的,便是醒着,怕也是一样。
这张温柔的面具下,掩着一把待刺向他心脏的利刃,这张朱红的唇里,吐出的尽是掺了蜜糖的矫饰之言。
傅恒描摹着尔晴的脸唇,笑笑,陷入怔惘。
许久,他低过头去,在人儿额头落下一吻,又吻向樱唇,抽出其手中半脱的书,准备将人从躺椅上抱到床上去,她这么睡久了,肯定不舒服。
刚抱起来,怀中人就睁开了眼睛,傅恒又将人放了下去。
“你回来了?”
海棠半开,睡眼朦胧地问。
“嗯,刚回。”
尔晴打了个哈欠,眼中沁起雾光,依旧半梦半醒:“我睡着了?”
她记得刚才去找杜鹃,走到下房门口,才记起梨云之前说的话,一问人,杜鹃果然在补眠,她就先回来了,原是坐在躺椅上看书,没想到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傅恒点点头,忽而问尔晴:“可是做了什么美梦?”
这一下把尔晴问愣了,她回想了想,可,哪里还会记得自己是不是做了梦,又做了什么梦?
“不然,怎么会睡得流口水呢?”
尔晴忙摸向唇边,什么也没摸到,不满地瞪向傅恒,傅恒挑眉作无辜状。
“我睡了多久?”尔晴才不理会他的揶揄,这种人,越理他越来劲。
傅恒便也正正色,回道:“现在是未初一刻,可要起了?”
尔晴使劲眨了眨眼睛,扶着扶手坐起来,傅恒帮着将躺椅背板立起来,同时前面的活动板也顺着垂下来,变成了坐椅。
“你家里和明玉寄过来的那两封信可看过了?”
他说着,去倒了杯茶给尔晴。
刚睡醒,尔晴确实感觉有点渴,小口小口喝着润嗓子,待她喝完,傅恒接过茶杯又给她倒了一杯。
“看过了,没什么,就是些平常的问候。”尔晴捧着茶杯,回忆着说,随后,她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茶杯,问:“唉,我书呢?”
睡前,她看完信就顺便把信夹在书里了。
傅恒将书递给尔晴,尔晴把茶喝完,指着书里面的信说:“喏,你自己看呗,明玉真的实在太啰嗦了,写了十多张纸,也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
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傅恒摇头笑笑,信里还写了几句埋怨海兰察之言,这些女儿家的私话,傅恒就没有细看,不过,信中所提到的他姐姐的生辰宴,被明玉大书特书,不得不令傅恒多看几眼。
姐姐的千秋令,因遇旱情,不欲大办,尔晴就进献了那个蛋糕方子,特意让明玉、璎珞以及下面的宫女、太监一起瞒着姐姐,到时给他姐姐一个惊喜。
其中最大的惊喜,要属皇上答应亲手为蛋糕裱花题字,信里明玉着墨最多的就是她们与皇上是如何如何努力练习做那个新奇的蛋糕,当然,蛋糕是她们这些宫女们做的,皇上只负责最后的裱花和题字。
明玉不停地向尔晴叙述那时的情形,说皇上字写得好,可用奶油裱字就不太行了,浪费了她们好多个蛋糕,为了不让他姐姐发现,她们不得不将所有蛋糕都吃掉,都快吃吐了。
但,最后得到的回报是值得的,宫里人知道了皇上亲自为皇后娘娘下厨,这可是皇上生下来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其他人再羡慕也羡慕不来,还说各宫的妃嫔看到她们送过去的蛋糕,是又嫉又妒,尤其是高贵妃,气得头上都冒烟了。
傅恒边看信,边笑出了声。
这明玉,在信里的描述,各种形容词语气词,可真够夸张的,好似她亲眼看到其他娘娘瞪眼摔茶杯一样。
又写了些乱七八糟的事,最后的最后,明玉在信尾写了一长串的问句,问尔晴山西好不好玩,山西有什么好吃的,山西……
傅恒将信折起来,半开玩笑似的说:“看,明玉多羡慕你,这,不比在宫里好?”
尔晴撇撇嘴,反驳道:“羡慕?等她亲身体验过在马车上颠十五天之后,再来说羡慕吧。”
折信的手一顿,傅恒状似不经意地问:“这么不喜欢这里?”
他略顿,随即做出个温文的笑脸,仍似开玩笑般,说:“那早知我就不非要你随我来了。”
这话虽是笑着说的,语气也很平常,听在尔晴耳朵里却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反应过来,她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刚刚的话好像是在抱怨傅恒似的,尔晴赶忙解释:“也不是,就是路上累了点,来之前,我是万万想不到,这路会这么不好走。”
“不怪你,自来修路都是很难的,朝廷每年拨的银子也不少,但最终……”
傅恒没有说下去,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说到这个话题,尔晴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其他官员府邸借着中秋节的名义,送了好些礼来,我看着,都是十分珍贵的文玩古董,值不少钱,要怎么办?”
“没事,先收着。”
“收着?”
尔晴很是诧异。
她的诧异也让傅恒诧异:“怎么了,不能收?”
“你不怕皇上以为你在结党营私?”
尔晴还记得电视剧里,‘她’就是因这个问题与傅恒大吵了一架。
“没事儿,不至于。”傅恒心头不禁一跳。
离了京城,一路上走来,这上上下下,官场送礼的陋规竟早已成风气,之前傅恒就明里暗里拒绝过好几次了,没想到这些人会把主意打到尔晴这里,傅恒想,看来不好好想个法子治一治,这些人是不会轻易消停的。
但,这并不是最令傅恒在意的,毕竟这种情况他早就在梦里经历过一回了,傅恒更想知道的是,尔晴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果真也是记得……的吗?
傅恒的心越跳越乱,他稳了稳呼吸,才继续道:“我自有分寸。”
“那好,我让人将那些东西登记在册,单独存放。”
她神态自若地回答道,好似刚刚说的话并无任何深意。
傅恒不自觉直直地看向尔晴,脑中思绪纷杂,一时想到那个梦里,她对他越来越冷淡的模样,一时又想到成婚后,她说过的话和做过的事,只觉得,一切好像都在朝相似的轨迹发展着,而他,却,无力阻止。
“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很累的样子?”
对上傅恒的眼神,尔晴似被里面流露出的疲色刺了一下。
“可能是刚刚酒喝多了些,头有点疼,最近也没怎么睡好。”
如何能睡好,在知道了她一直以来的想法后?
半是真,半是假,傅恒回过神,掩饰住内心的苦涩,随口解释了句。
“你也睡不着?”尔晴脱口而出。
“也?”
“啊……”尔晴抿抿唇,小小的紧张了一下:“是杜鹃,她最近有些失眠。”
“哦。”
傅恒没再问,尔晴亦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都因为各自的心思,默契地选择转移了话题。
“你头还在疼吗?”
“嗯。”
傅恒揉着眉心,闭起了眼睛。
尔晴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并没有发现异常。
他们这次来山西,尽量轻简人手,并没有带随行医士,到抚院后,尔晴也特意没再安排人每月给她请平安脉,这样做好似在刻意提醒什么似的,让她心里感觉不太舒服。
倘若真有人生病,抚院隔一条街就是家医馆,很方便,也就不必非得安排医士坐府。
现下,尔晴怕傅恒真生了什么病,不由很是担心:“你头很疼吗?要不要请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不用,我睡一觉就好。”
此时此刻,她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傅恒心里又是酸又是涩,难言之情鼓满了整个胸腔,再也掩饰不下去,他弯下腰,将脸侧贴在尔晴大腿上,轻喃。
“让我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语气中的失落和无奈令尔晴一时怔住,怔了会儿,她伸出手,开始给傅恒按摩头部。
傅恒抬起头,看着尔晴。
“怎么了,可是我手太重了?”
她以前也经常为皇后娘娘按头,总不至于还没当到一年的主子,就生疏了吧?
尔晴停下来,稍稍有点忐忑。
“没,正正好,很舒服。”
既然你早已决定离去,为何还总要做出这样让我误会的举动?
当初,你不愿嫁给我,如今又绞尽心思,迫不及待想要离开我,难道嫁给我还比不上在宫里做奴才、比不上在外面流离漂泊吗?
离开我你想要去哪里呢?又能去哪里呢?
傅恒看着尔晴,眼神闪动。
其实,他还想问尔晴的是,要怎样才能让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我哪里做得还不够好?你说出来,我会改的,会努力对你更好更好……
但,他最终没有这么问,也不能这么问。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无法挽回了。
傅恒收回目光,将头再次侧贴在尔晴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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