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天大亮。
傅恒不在。
尔晴也不知道自己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傅恒在自己耳边一声一声地哄着,可她却似完全听不见,眼泪止住了,心里的悲伤无法遏制。
当初那种强烈的心悸感再一次漫出来,比之前更甚,她说不出话,也动不了,似乎有股力量将她的意识拉离了身体。
一片混沌中,没有任何光亮,有个暗影背对着她,无边无际的黑里,她感到那个暗影缓缓转过身正在看着她,她努力瞪大眼睛,却怎么也看不清楚那人的脸。
“你是谁?”
尔晴问。
你是谁~是谁~是谁~谁~
“我在哪里?”
我在哪里~在哪里~哪里~
答复她的只有她自己的回声。
尔晴很害怕,想要上前,亦想要后退,但她动不了,只能任由黑暗一寸寸吞没了她。
醒来,就像是终于从濒临溺死的水底浮出,大汗淋漓,粗重地喘着气。
“少夫人,你醒了吗?”
她似乎推倒了什么东西,门外的下人听见声音走进来,端着洗漱用品:“少爷已经再次离府,临走前吩咐我们不要打扰少夫人,等您醒来再伺候您起床。”
“水。”
声音有些沙哑,尔晴感觉很渴。
连喝好几杯茶,才缓过来:“现在什么时辰?”
“快巳时了。”
杜鹃回道,边扶着尔晴起身,和梨云、杏雨一起侍奉她梳妆打扮,雀梅带着另外几人在收拾昨晚的残局。
她睡了这么久么?尔晴揉了揉额角,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非常奇怪的梦?
见尔晴似乎没睡好的样子,梨云立即给她按起太阳穴来,按了一会儿,尔晴摆了摆手,问:“少爷可说过他去做什么去了?”
“少爷只说……”
杜鹃话没说完,桑雪走过来:“少夫人,少爷留了张字条给您。”
她整理床铺时,扶起被推倒的小书柜,看到飘落在地的纸张。
「尔晴,我去下属的乡县视察,三五天便回,勿念。
若是无聊,让杜鹃、雀梅她们陪你在府衙附近逛一逛,松花坡、南海子的景色都挺不错,等为夫空了,一定会好好陪夫人赏玩这锦绣之城。」
“我还未见过像少爷和夫人这般恩爱的夫妻!”
石榴略带打趣,她和香橼一样,是这府里的‘老人’,尔晴便让她俩也贴身服侍她,若只用带过来的人,怕是会引起这巡抚部院原本下人的不满,而且,尔晴身边也确实需要几个熟知这府宅和太原府城情况的人。
尔晴未应答,一旁的桑雪与有荣焉道:“这是自然,我们夫人可是少爷亲自求娶,皇上赐婚的。”
这番话本没什么,如今的傅恒也确实对她好得不能再好,但,尔晴却不自禁地想要自嘲。
昨晚的那个梦,虽然她不记得具体内容是什么了,却仍然能感受得到梦里的自己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
她好像知道为何,又好像不知道,不过,知不知道都不重要,因为她不想去追根究底,更准确的说,她是在害怕,没来由的害怕。
不止是此刻,很早以前就开始这样了。
尔晴把手放在心口处,默默下了一个决定。
傅恒是在中元节的前一天回来的,中元节又称鬼节,各家各户都会拜坟祀先,而没有后人拜祭的孤魂野鬼则由官府在节日那天统一祭祀,奉请城隍出巡,以防恶鬼为乱,称之为‘祭厉’。
‘祭厉’有一套严格的流程,礼节繁多,祭礼后还有法船会和庙会演剧酬神,要请僧人诵经超度亡魂,有的富贵人家还会单独请戏班唱戏,置酒食聚族共饮等等,是另外一种的热闹。
‘祭厉’由府、县、乡分级举办,太原府城自然是由傅恒这个最高长官主持。
由于第二天的诸多事宜,傅恒在外书房一直忙到快天黑还没有用晚膳,尔晴便做了些饭菜让丫鬟们端着跟在她后面出了内宅门。
外书房在整个抚院中路的第三进,又叫三堂,是个一正两厢的院落,正房面阔五间,中间是过堂和会客厅,是出入内宅的必经之路。
两边侧室,一侧是‘内签押房’,傅恒平时就在这里批示公文,办公之地,另一侧是书房和卧房,休息读书学习之所。
另有东西厢房、耳房七八间,各有其用。
尔晴推门而入,傅恒惊喜道:“夫人,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到底是有多忙?都没时间吃饭了么?”
边说边示意丫鬟们将饭菜一一摆上桌。
她走到书案旁,案上堆满了幕僚书吏们整理过一遍的徭役、里甲、钱粮、军饷等卷宗、账册,随手拿了本翻看,又放下:“这也忒多了吧?好官难当啊!”
“不然呢?”婢女捧来面盆和漱盂用具,傅恒净了手,又吞口茶吐了,才落座:“何况,这才哪到哪,还只其中几府几州而已。”
尔晴也盥漱过后坐下来:“不过,再忙也得按时吃饭是不是?”
她为傅恒夹了块藕片:“尝尝看,正是嫩的时候。”
“怎么这么看我?”
尔晴看到傅恒一脸感动地盯着她,眼圈也竟有些微泛起红来,弄得她尴尬又莫名。
他几乎一口将菜吞下,甚是夸张地赞道:“真好吃,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炒藕片。”
傅恒反应这样大,是尔晴不曾预料到的,这令她感到一丝不自在,总觉得好像是自己之前多亏待了他似的。
一旁的小丫鬟想笑不敢笑,杜鹃插了句嘴:“奴才就知道少爷会喜欢,毕竟这可是夫人亲自下厨做的。”
“尔晴你亲手做的?全部?”傅恒听了,更觉惊喜。
“话多!”尔晴睨了杜鹃一眼,杜鹃立即收嘴,尔晴清清嗓子咳了咳:“哪能都?就几道罢了。”
“哪几道?”傅恒跃跃欲试,眼光闪闪发亮。
雀梅回说:“便是这道糖醋荷藕、那道野笋炒肉,还有奶汁鱼片,碧螺虾仁。”
“都是我喜欢吃的。”他眼更红:“尔晴,你知道吗?我现在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好开心,你终于肯关心我,肯为我展现关心,哪怕只是简单的几道菜。
尔晴怕傅恒又说或做出什么让人脸红的事,赶紧让丫鬟们都下去了。
“看你,也不注意点,让人笑话!”
“情之所致,如何能控制?”
“快吃你的吧,凉了不好吃可别说是我的手艺不行。”尔晴轻斥。
傅恒道:“便是下了毒,我也心甘情愿吃下去。”
尔晴无语,说什么胡话,肉麻。
又古古怪怪,从前虽然也挺怪异,但好歹还在正常范围内,现在好像不太正常了?尔晴腹诽。
小表情让傅恒爱得紧,他不再说话,夹了块莹白透粉的虾放进嘴里,慢慢咀嚼。
很熟悉的味道,很怀念的味道。
他一哽咽,险些落下泪来。
“不是吧,我做的这么好吃,好吃到哭了?”
“好吃是一方面,主要是成亲这么久,第一次享受到夫人亲自为我洗手做羹汤,为夫甚是感动。”
她时常会捣鼓些新颖可口的吃食,他也有幸能尝到几口,可哪回不是沾别人的光,沾了她想做给自己吃的光?
“那你可要且吃且珍惜了!”尔晴忽道。
“什么?”傅恒微一惊。
“我啊,好不容易不当奴才了,可得好好保养保养我这手……”
他看去,见她故作娇柔地扬眉眯眸,按手作兰花掌:“和脸,我可不想那么早变成个黄脸婆。”
尔晴的手因为经常做绣活,虽不粗糙,但也并不算细嫩,但胜在够白也够纤长,指甲修得方圆,涂了薄红色的蔻丹,还在其上作了画,小小的一朵,似樱似梅,柔和而带珠泽,看得傅恒眼热。
“当然,我夫人自该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怎么娇怎么养!”
傅恒牵起尔晴的手,才吻上去,就立即被尔晴嫌弃地抽出去:“哎呀,嘴上都是油,脏不脏?”
她拿起方巾帕,使劲擦了擦手背,傅恒撇撇嘴,不再闹她,两人安静地用着膳,只偶尔给彼此夹些菜,相视而笑间流淌着脉脉温情。
吃完,让人将碗筷撤去,稍歇了片刻,傅恒就又得接着工作了。
尔晴并未走,在屋子里略略翻看了一圈后又走到书桌边:“如果,你不以女子干涉夫君为耻,我也可以替你分担一些,别的不敢托大,户籍、赋税我还是可以应付得来。”
“怎会?”傅恒抬头:“只是怕累着你。”
“我日间睡多了,现在叫我去睡怕也是一时半会儿睡不着的。”
“那自然好,有夫人作陪,枯燥的公文也会生趣许多。”
便叫人搬了张桌子放到傅恒书桌旁,两人侧对而坐,写字沙沙声,打算盘噼啪声,谱写出一曲名为时光静好的乐章。
灯火葳蕤,情也葳蕤。
不知过了多久,尔晴正聚精会神,傅恒探过身来,问:“算得怎么样?”
尔晴微扭了扭脖子:“已经核算完汾州府、隰州近三年的账目,还有解州、忻州未查,似乎有些小问题,你看……”[1]
她指着账面上的几处,幕僚们批注了重点的地方,这也和傅恒近半个月来走访的结果大致相符,虽然那个梦里不是每一件事他都记得,但也有个大概印象,梦里便是这几个地方民怨较大。[2]
因而他前两次出巡,便直奔这几地,要的就是出其不意的效果,而想要知道最多最真实的信息,就得深入民众之中,听他们心声。[3]
但并不是侵吞或挪移之类的贪污问题,而是略有拖欠,征缴不足,隰州其下辖三县,其中大宁、永和二县属山西境内最穷的几县,税征历来是个大难题。[4]
解州地处省界,内有盐池,又是关帝故乡,每年都会举行盛大的关帝庙会,吸引过往商客云集,商业繁荣,却频有乱象,民生问题严重,可见其地官员之无能,该待有才者居之。[5]
“我知道了……”傅恒点点头, 尔晴正待要拿下一本,被傅恒把案册合上:“不急于这一时,时间不早,算了这么久,可有头疼眼酸?”
“还好。”
“待会儿让梨云给你按按,再用热毛巾敷敷眼睛,能缓解疲劳。”
两人相携着回到上房,各自去沐浴更衣。
等尔晴洗好,傅恒已上床,只着了件寝衣,墨蓝色长袍,显得他眉眼更加深邃。
“你……”
尔晴也上了床,在傅恒的灼灼目光下不禁有些紧张。
傅恒笑笑:“夫人今日多有劳累,不早点睡?”
他在尔晴额上吻了吻,拥着尔晴躺下。
尔晴本已做好心理准备,不想傅恒竟说不用?
“那日,是我不对,不该不顾你的意愿。”
她的每一颗眼泪都好似落在了傅恒心上,令他心痛不已。
微怔,尔晴从他怀里抬起头。
“睡吧。”
傅恒拍了拍尔晴的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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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纯属虚构。
傅恒:我好像错过了亿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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