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终于,终于!
从北京到山西,一千二百余里路,十五天,整整半个月,翻山越岭,跋川涉水,傅恒与尔晴一行终于抵达了太原府治阳曲县。
古人出一趟远门,当真不容易。
尔晴坐在马车里往外看,遥望而去,灰色砖石砌成的高大城楼巍峨屹立,一条宽深的护城河赫然在目,延伸向远处一眼望不到头。
据府志记载,太原城周二十四里,高三丈五尺,外包以砖,周垣小楼九十二座,敌台、逻室称之,门八,东曰宜春、曰迎晖;南曰迎泽、曰承恩;西曰阜城、曰振武;北曰镇远、曰拱极。
果真是‘太原城甚壮丽,二十五睥睨作一楼,神京所不如’,良不诬也!
车队自府城东南五十里榆次县鸣谦驿而来,入南城迎泽门,三层重檐歇山顶的城门楼外还建有一道深壁固垒的墙体,是一个小型瓮城。
瓮城门额上书有‘风沐龙城’四个字,与刚刚经过的东南边的瓮城门额上的‘河润双峰’,同有沐泽皇恩,迎承天惠之意,故南城二门曰迎泽门、承恩门。[1]
‘双峰’指太原西山山脉两处最高峰,若是朗朗云天,登上山顶便可将太原府城一览无余,‘龙城’便是指太原。
顾祖禹在《读史方舆纪要》中有言,山西之形势,最为完固,关中而外,吾必首及夫山西。
而太原位于汾河谷地,居省中,为山西之腹地,深深影响、辐射着周边的州郡、城邑,西临吕梁、襟带天堑黄河,东依太行,乃中原大地的天然屏障,又拱卫神都京师,连通南北,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
“故人谓太原‘府控带山河,踞天下之肩背’,‘襟四塞之要冲,控五原之都邑’。”
路上,傅恒为尔晴介绍着太原府的情况。
大清依明制,以省—府—县分级治国,省设总督、巡抚、驻防将军、提督分管省内军政、民政、财政各项事务,互相牵制稽查,而山西因其地理位置的特殊性,并不设总督一职,由巡抚总揽大权。
傅恒原任户部右侍郎为从二品,一省巡抚亦为从二品,但一般会加衔兵部侍郎,并提督军务、粮饷,兼理营田,相当于从一品。
巡抚之下有布政司、按察司二使,及提督学政,相当于现代的省财政、司法、教育厅长,为完善监察体系,省与府之间又设道,称道台,有兵马道、粮储道、驿传道、河工道、盐田道等等,将职责分管到人,以免出现‘踢皮球’现象,误事误民。
道以下便是各府、直隶州职官,知府、知州、同知、通判,再下是县、厅、散州职官,知县、县丞、主簿,各级府衙内的衙差、胥吏之类的办事人员不必赘述。
山西省治太原府,设四道,绥远道、雁门道、冀宁道、河东道,各领管省内八府,九直隶州,六厅,六散州,八十五县,山西驻防将军驻绥远城,掌省内八旗驻兵,虽比巡抚稍高半级,实权却不如巡抚,所以山西巡抚可以说是真正一省之长。
尔晴听着,不由戏称感觉傅恒像是被外派到地方上当土皇帝来了,被傅恒捂住嘴:“可不能胡言,这是要掉脑袋的!”
她抿抿唇,无辜地眨眨眼,尴尬一笑:“我以为你这一路的时间尽浪费在些无聊的事上了,没想到还是做过功课的,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傅恒,我看好你哦。”
别的不说,至少在这方面,他是值得敬佩的。
傅恒微愣,这‘功课’他是做过,但。
当初,皇上任命的旨意下来后,他就找来《山西通志》《阳曲县志》等书略略翻看过一遍,有了初步的了解,不过,其实更主要是因为梦里,他在太原任了两年有余的职,自然是对此地情况一清二楚。
在其任内,并无甚大事发生,不过,十余年后,这里发现了一起震惊时人的帑银亏空案,令当时正宵衣旰食,焚膏继晷地协勘军务的傅恒也不得不分出一二分心力侧目。
自古以来,贪腐难禁,这不是傅恒见闻或亲自督办过的侵亏钱款最多的案件,也不是牵涉最广、影响最恶劣的案件,之所以会备受他之关注,乃因傅恒与其中一人算是有几分渊源。
此案案犯之一的官员蒋洲,那年刚刚从山西布政使一职调往山东升迁为巡抚,然而不过短短三个月,就被接任的山西巡抚塔永宁弹劾其贪污公帑,行贿索贿,由此牵出前任巡抚明德、冀宁道道台杨龙文、太原府知府七赉、平定州知州朱廷扬一干人等,上上下下沆瀣一气,蛇鼠一窝,几乎延及整个山西官场。
而此时,若他记得没错,若那个梦真是一种预示,这个蒋洲应该还只是布政司下属的一名小小都事,作为一省巡抚的傅恒虽不会和这样个从六品的小官有太多联系,但也因为公务接触过几次,也曾从其上司口中听过办事勤勉,尚算得力的评价,他观其人,亦觉其踏实肯干实事,不知为何会变成后来那个为民所唾弃的贪赃枉法之人?
不过,由于此案并非傅恒勘办,那时,梦里的他亦在为金川、缅甸而忧心竭虑,因而对此中内情知之甚少,想起其父其兄皆是一生清廉,忠贞奉公,傅恒与其兄蒋溥还同在军机处共职过,颇有交情,弟弟与哥哥差的不是一星半点,也是让家族蒙羞了。
“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你说得对!”傅恒一时有些慨叹,激动之下脱口而出:“尔晴……”
他本想问她,最终却险险收住了口,因为他不确定是否该为一件还没发生的事而去惩罚那人,以傅恒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只消几句话,甚至不需明言,稍加暗示,就能让那蒋洲从此在都事之位上终生不得寸进,或是干脆卷铺盖罢官回家。
但,这并非傅恒为人处世之道,况且那只是一个梦,而已,纵然这个梦看起来确有几分预兆未然之意,一路上桩桩件件也有所验证。
不,不是,傅恒不愿是如此。
倘若未来不可更改,那是不是就代表他和尔晴也终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走向梦中的陌路?
如果未来可以改变,那么蒋洲可不可能在引导和督管下真正成为一个忧国忧民的好官?
傅恒相信事在人为,人定胜天,他决定给这个初时还有丝爱民之心的蒋洲一个机会,也是给自己,给他和尔晴一个机会。
“嗯?”
尔晴一直在等傅恒的下文。
“我只是想说,待会儿就要进城,等到了抚院,我还要去行接任礼,交接大印,在衙中稍作巡视,了解一下基本情况,你自便宜行事即可,从今以后,你是我府中唯一的女主人了,连我都要受你管制,所以为夫在此先向夫人报备啊。”
就这?煞有介事的样子她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呢,尔晴懂,新官上任三把火,自然是要将属下一番敲打整顿,以便于日后管理与工作安排,想来,她到了府宅后,也少不了要搞上‘三把火’的。
可这后边的话听着就不怎么正经了。
“贫嘴,我是什么不通情理的母老虎么?可别在他处说,平白坏我名声!”
傅恒却掩笑道:“这些日子累坏了吧,那巡抚部院不比府里差,是另一种风格,你应……是定会合你心意的。”
他记得,那府衙后院有东西两座花园,比之梦里皇上后来御赐他的忠勇公府虽小上许多,但与京城建筑风格迥异,别有一番景致。
抚院分前衙和后宅两部分,仅内宅便有二十余亩的地,其东花园里便种了许多海棠,此时正是花期,花开似锦,密密层层,正是另一个海棠花溪,她怎会不喜?
傅恒拢了拢尔晴的鬓发,期待与尔晴相游赏花的场景,尔晴浑不在意道:“就算我真有哪里不满意,难道还能改建不成?恐怕到时还没改完,就又得启程回去了!”
兴许,都不用等到那时,自己就……她心里想着事,没意识到这句话里隐藏着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言外之意。
若是从前,傅恒大抵也不会发现其中有何不妥,如今的傅恒却是异常敏感,抓住重点,问:“你怎知我们多久会回京?”
巡抚多为三年一任,连任的也不在少数,但未有超过两届的,他当初两年多就离任是因为皇上急需启用他入军机处,尔晴不应该知道,或者说,若是没有做过那样的梦的尔晴,不会知道。
所以,她……是么?
傅恒难掩复杂的心境,有紧张,又有害怕,紧张什么,又害怕什么,他却一时理不清。
尔晴惊了惊,飞快作出比傅恒还要惊奇的表情,一副‘你在说什么,我怎么没听懂’的样子,带着疑惑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不管多久,动土兴工的,劳心劳力,我岂是那等穷奢极欲之人?只要有一两个园子,一两个堂院,一两个轩榭,一两个……”
“你这想要的还真不算少!”傅恒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松一口气:“放心,怎么也不会憋屈着你的。”
他轻轻刮了刮尔晴的鼻子,尔晴努努嘴:“倒是你,好像是来过太原似的,对什么都知之甚详的模样?”
“你若少看些话本子,多读些正书,你也会知道的。”
虽然傅恒所知并不是全部从书上所得,但也差不太离了。
尔晴瞪目扬眉,富察傅恒,你又讽刺我呢?
说着话,车驾已行至府城脚下,傅恒笑过,下了马车,一部分府、州官早已在城门前等待迎接。
一番寒暄少不了。
傅恒未再上马车,亦未上那些官员给他准备的大轿,而是翻身骑上最前头的马,其他人见状,自然也不敢上轿,匆匆上了下属的马,簇拥着最前头的傅恒,诚惶诚恐地跟在后面。
看得尔晴直想发笑。
从吊桥进入瓮城,过箭楼、门闸,城垣上每隔两步便设有雉堞,雉堞后是站岗的士兵,由此再过一道城门楼,才算真正进入太原府城。
不愧是被誉为锦绣太原之美称的古城,街道两旁店肆、屋宇鳞次栉比,各色招牌幌子迎风飘扬,车马粼粼,行人川流,却并不显乱,因为有衙役鸣锣开道,百姓们听到声音都会自觉退让跪拜。
数十名衙役分列两排,举‘肃静’、‘回避’、官衔牌子等,仪仗整齐威严,排场甚大,看了会儿,尔晴便失去兴趣。
不多时,已到府衙大门口。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面阔五间,进深两间、丹楹刻桷的门楼,门楼柱高檐深,红木金钉,柱中设板门三列,柱头施三踩双昂斗,单檐歇山式屋顶,檐下四周施木雕斗、耍头、雀替等,庄严而气派。[2]
门前两座硕大的石狮子,一雌一雄,蹲踞左右,石狮子对面是照壁,照壁外面是木栅栏围墙,此时木栅栏大开,布政使、按察使等等驻府城大小官员都来了。
估摸这些人都来自各省各地,虽说着官话,却都带了浓重的口音,还一个和一个不同,听得马车里的尔晴脑仁都疼。
傅恒回头望了一眼尔晴,尔晴会意,吩咐车队其他人转向北行,自北门入内宅,略微收拾过后,原宅子里的一众下人也都在打头的管事带领下列队站好,等待尔晴训话。
“你们能听懂我说话么?”
“回夫人,小的们伺候过前几任抚台,都是京师来的,您说些简单的满语我们也是听得明白的。”
这人倒是伶俐,虽然他说话也是有口音,但尔晴还是比较容易听出他说的是什么,也就放下了诸多担忧。
简单说几句后,尔晴让人带着她在府里逛了逛,之后又让所有人分房分职分次来拜见她,先作个大概的认识,直到傍晚,才终于能够歇下来。
美美的泡了个热水澡,她披上丝质薄衾,躺到一旁的榻上,闭目养神,由婢女给她抹花露、精油按摩、护肤,按着按着,力道、手感变了。
“你往哪儿摸呢?”
那个一脸暧昧笑意的人,不是傅恒,还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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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私设。
[2]部分参考百度百科。
蒋洲,有其人,贪污案,有其事,与傅恒相关,纯属虚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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