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幕彼岸
超小超大

第二十章

赵安伦并不愿意过问帝君和布提斯用自己达成了什么交易,自己还能有点话语权的地方折腾折腾也就算了,这种远超自己掌握范围的事情,要么就装傻充愣权当不知,要么就追查到底摸石过河。前者会在未来看不见的某天带来后果,后者立刻就能招来一些不那么体面的后果。赵安伦在脑海中回放着西迪留下的残缺记忆,他需要把一切能握在手里的力量统统抓住,以求未来有那么一丝自保的可能。布提斯出没的频率也越来越高,祂低语着许诺赵安伦需要的一切,睡梦中多尾蛇的轮廓也越发清晰,但那并不是布提斯的模样,布提斯的外貌是拥有碧色瞳孔的毒蛇,左右眼眶上各有一个触角状的凸起。但出现在赵安伦梦中的那条蛇,或许已经不能称之为蛇,茶色的瞳孔,拖着七条尾巴游曳在星空之中,每一片鳞片都反射出彩虹般多彩的光泽,他的嘴中满是尖牙戳刺着上下颌难以合上嘴,从那口中滑落一滴又一滴充满剧毒的涎水。赵安伦身处梦中惊恐地看着那条游荡在天际的七尾蛇,直到那条蛇的目光垂下,那视线并不灼热,相反满是难以自持的怜悯和悲伤,只那一瞥赵安伦就从梦境中挣脱回到了现世。

午夜梦回,冷汗自额头渗出凝成汗滴,身旁的云祈沉浸在梦乡做着还算安稳的梦。历史上璃月曾经热衷于解梦,甚至还有一本《解梦》作为参考,相传是上古圣人编纂的解梦大全,内里对梦到蛇一般都是解为吉兆。但梦中的多尾蛇实在不能让赵安伦将之视为吉兆,诡异的场面让赵安伦心有余悸。他必须尽快得到更多的力量,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得到一丝从容来面对未知的未来。起身倒上一杯茶水,借着月光赵安伦暂且安下神,但只是一瞥就让他呆滞在原地不再动弹,茶水借着月光倒映出赵安伦的模样,这茶色的瞳孔令他心有不安,神志模糊之中倒影竟慢慢变换成蛇的脸庞,一声摔碎杯子的声响传来,赵安伦摸着自己的脸庞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绝然不可接受的事实。那手指的触感仿佛摸着整齐的鳞片,赵安伦冲出门去不顾背后云祈的呼喊就直奔山下而去,云祈点燃一盏灯笼沿着路追下去,而后是留云借风真君,再是削月筑阳真君,最后连理水叠山真君也展翅而起追逐着这场骚动。周围的丘丘人一齐涌来,在幻觉中赵安伦却看见那些丘丘人长着人的面孔,他张开嘴试图呼唤些什么却无法立刻吐出哪怕一个字。

背后三位仙人呼唤着赵安伦的名字,云祈的声音格外悲伤焦躁,赵安伦却在山脚下躲避着那盏灯笼的亮光。那是指引他回家的光,但赵安伦却发自本能逃窜着,他发疯的抠着自己的脸就好像要撕下某张面具,抠到鲜血淋漓也不敢停下。恍惚中赵安伦跪倒在地,小小水坑里看见的却是一张蛇的面孔,耳中再无法听见身旁丘丘人简单且单调的叫声只剩下蛇群的嘶鸣。他握着磐岩结绿左右乱砍,吓退几只丘丘人但一小会儿就又围了上来。兵器碰撞的声音,丘丘人围猎的叫声,呼唤的声音,蛇的嘶鸣,一切都交织在一起,眼前的景象在不断定格在脑中回响然后破碎,就像一面镜子轰然破碎。

“布提斯,给我滚出来,布提斯!!”

赵安伦叫骂着,但没有丝毫回应,脖子也奇痒无比,伸手一摸却是鳞片的质感,赵安伦尽力撕扯着那些鳞片,血液浸透了他的脖颈。一阵强风袭来,丘丘人们还来不及逃跑就被诛杀,赵安伦也被刺中,转过身看上一眼,是魈的身形,他仿佛有些失望,那眼神就好像看着一个可怜虫。灯笼由远及近,照在赵安伦的身上,他的脸和脖颈被挠出一道又一道血痕,手指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云祈用自己的衣角擦拭着这些血迹,

“这孩子发什么疯了?”留云借风真君拿出一小瓶药水擦拭着伤口。

“他发疯了。”魈好像没有太过意外语气相当平淡。

“大圣,求求你救救安伦。”云祈慌了神。

“这就是凡人修行夜叉道的必经之路,”魈拔出了和璞鸢,“纵使有阳冥司赦免因果,业障也是消不了的。他已身陷其中。”

赵安伦的血滴落在地面上,花草沾上他的血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着,他猛然睁开眼却是碧色的蛇瞳。地面的青草使他格外警觉,一个幽怨的声音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那声音如泣如诉,又仿佛正在歌唱着什么。只是稍作辨别,所有人的眉头都紧锁着,是西迪的声音在唱歌,赵安伦的身体不由自主跟随着那段旋律缓缓挪开步子。在场所有人都明白大事不好了,落叶随风飘散围绕在赵安伦身旁上下翻飞,蓦然间草叶落下,一个女人的身形出现在赵安伦背后正环抱着赵安伦并对着他的耳朵窃窃私语。

“离开我的男人。”云祈壮着胆子几乎是喊出这句话。

但众仙却只是对峙着不做多余动作,一只纸鹤朝着璃月港飞去,在夜空中很快就不见踪影。西迪却没有一句话,反倒对这赵安伦的脸落下一个吻,留下一丝似有似无的触感。云祈见不得这场面,往前冲去却一把抓空,甚至没有一丝实际的触感。再一把拉过赵安伦时也没有感受到丝毫阻力,云祈抱着赵安伦退在众仙身后,赵安伦就躺在她的大腿上没有一丝回应。四位仙人也不多废话立刻开打,但奇怪的是这个西迪仿佛不会回击也不会对敌意做出任何反应,就算同为西迪的碎片,也和上一次遇见的相去甚远。魈不断地掂着和璞鸢,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击中,每次刺击的手感都很奇怪,每当枪尖收回,眼前的西迪都总是完好如初就好像从没被击中过。祂只是凝望着赵安伦,除此以外没有任何动作。场面再次陷入焦灼,双方都没有进行任何动作,只是维持着诡异的平衡。这一晚万里无风,树叶却自然凋落铺就一层地毯,直到云祈的一声惊呼打破僵局。赵安伦被吻过的那一小块脸颊长出一株幼苗,稍微用力尝试拔除却发现和赵安伦的血肉交织,这株幼苗是从他的血肉中自然生出的,根系也和他的血肉维系在一起。西迪的身形移动起来,祂朝着赵安伦而去,饶是四位仙人用尽浑身解数也难以击退半步。

“终于还是自己出来了吗?”钟离的声音在背后不远处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顿时心气高涨,帝君正慢慢朝这边走过来,他的步伐不徐不疾,只是走到近旁看了一眼赵安伦,就算拥有神之眼也到底还是肉身凡胎,钟离解下自己的神之眼放在了赵安伦的心口处,那株幼苗随即枯死脱落,赵安伦的体表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结晶层。虽说身为岩王帝君他并不需要神之眼,但为了行走凡尘他还是给自己发了一个神之眼,理论上对他没用但依然是货真价实的神之眼,唯一和他人不同的大概就是内里的元素力极为强悍精纯。说到底人身上发芽这种事也只是草元素元素力作祟,只要有更强悍的元素力进行隔绝就能处理。赵安伦缓慢睁开眼,显现出茶色的瞳孔但旋即转变为碧色蛇瞳,

“看来还是偷不了懒,”沙哑的声音还是那么难听,“下杀手还是留祂一命呢?”

“你最好证明有本事下杀手,否则我也该考虑你是否有能力履行契约。”

“可真是难对付的合作伙伴。”

云祈在一旁插不上嘴,布提斯活动了一下肩膀径直走向西迪的残影。祂本想怎么找个由头解释赵安伦突然发狂,但西迪的出现可真是帮了祂大忙。其实今晚赵安伦会突然失心疯,单纯只是祂试着让赵安伦在梦境中看见了自己的炁。虽说每个人的先天特质都不一样的外观和颜色,但凭着七尾蛇及其身上彩虹般的光彩布提斯可以断定赵安伦绝非正常人,祂饶有兴味地回过头看了一眼钟离,但也只是看了一眼。

回过头看着眼前的西迪,布提斯感慨万分,按理说西迪有诸多化身,但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侧面,一侧偏向人世,另一侧偏向自然植物。偏向人世的侧面是祂最为弱小的一部分,眼前这个侧面则是几乎等同于祂本身的存在,也是祂最为本质的一面,丰饶的绝大部分权能皆在此处。所谓丰饶之母,给予人世丰收只是其中很窄的一个侧面,祂的权能在全盛时期一度超越生死,万事万物的生长与繁盛只是其中一半,另一半则是以此之死,育彼之生。生与死构造的巨大轮回让万物不得逃脱,正如人有人的死神,植物也有植物的死神,丰饶之母便是那个植物的死神,只是碰巧祂也执掌植物的繁盛。如果非要用一种东西概括那就是种子,花结出种子而后枯萎是为死,种子破土发芽便为生,凭着这一手权能,布提斯活着的时候都不得不忌惮祂三分。但直到现在布提斯还是看不起这位丰饶之母,理由嘛,当然是祂们曾经的过节,布提斯嫌祂过于自私,只考虑自己的子民全然不管盟友的处境。就算已经知道西迪当时已经自我压榨到极致也无法支撑布提斯的要求才反叛,也只是让布提斯更看不起祂的弱小而已。很自然的,布提斯现在也并不把西迪放在眼里。

元素力在布提斯的掌间流动,西迪并没有做出反击只是承受着这份攻击并自我愈合。 布提斯面露难色,祂不是很想和这种祂看不起的家伙动真格,但是摩拉克斯在一旁看着,总是不痛不痒对付两下又不好交差。但这里既然出现了西迪的残影那就说明这里曾是西迪的领地,只是这沧海桑田连地形都变了一时没认出来而已。这也意味着这里地下有着布提斯子民的遗骨,平定西迪叛乱时以人的身份死去的那些子民。一声号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布提斯的背后凭空出现军队的幻影,他们的胸甲上雕刻着蛇的纹饰。这便是布提斯在长久的魔神战争中获得的东西,祂不仅能借由号角唤来最后那些已然化为魔物难以安息的子民,也能借由元素力再现祂的子民,这就是除开剧毒与疾病权柄之外祂最为依仗的东西,祂的子民不论生前死后对祂的信仰从未暗淡半分。布提斯将自己的赐福毫不吝惜的赐予这些追随祂的勇士们,他们一轮又一轮的冲锋,西迪的残影复原一次他们就冲锋一次。但这还不够,还需要一个可以决定胜负的关键因素,那就是神疫。布提斯最为杰出的作品,足以让魔神们为之黯然神伤的剧毒。曾经用于杀死西迪的其实就是神疫,祂身为丰饶之母最为惧怕的并非自然生死,而是大面积难以遏制的猛毒和腐烂。仿佛感知到了什么,西迪开始反击阻止着布提斯再现神疫,但布提斯只是一瞥毒雾便开始飘散,那些蔓延而去的藤蔓草木便尽数枯死腐朽。西迪背后开始显现出一颗参天巨树的幻影,那便是西迪最本质的模样,一棵偶然获得了元素力与信仰加持的参天古树。树枝之间快速结出果实,而后落下化作新的种子生根发芽阻挡并吸收着布提斯的毒雾。同时布提斯也遭受着地底冒出的藤蔓袭击,那些藤蔓缠住了布提斯的双脚汲取着赵安伦身体的血液,这就是西迪当初为了对抗布提斯养出来的食肉植物。布提斯不得不分神对抗这些烦人的家伙,赵安伦的身体倒了,布提斯也会跟着一起倒霉。不得已之间布提斯只能用元素力护住赵安伦的内脏和筋脉穴位随后让自己的毒顺着赵安伦的血液流动在全身,虽然多少有点伤害,但总比被吸干血强。诡异的是那些藤蔓死了一批就会有另一批抗毒性更强的藤蔓出现。布提斯此时才意识到,西迪当初因为自己的子民并没有过于强化自己的藤蔓这才吃了亏被杀,但反观布提斯几乎毫无怜悯就最大程度释放了毒雾,布提斯的子民在讨伐西迪时就以战死为荣悍不畏死,布提斯也并未感到不妥对此毫无异议甚至在战局不利时不管自己的子民就释放毒雾,布提斯还记得那些因此死去的子民最后的模样,他们在生命最后一刻欢呼着布提斯的胜利,这真的就是布提斯能够心安理得接受的吗?现在他们死后依然接受了布提斯的呼唤,这就是布提斯可以心安理得接受的吗?

分神之间更多的藤蔓缠住了脚踝,布提斯索性释放更为纯粹的剧毒,藤蔓只是一瞬之间就失去生命力化作枯枝败叶。布提斯的眼神更为狠厉,如果没有叛乱祂又何必接受这样的结局,祂打算把自己那时的窘迫也算在西迪掀起叛乱的头上为自己开脱。布提斯周身的毒雾开始变化,所谓毒雾大体上要么出自自然形成,要么由元素力炼化而来,用元素力炼化毒雾是布提斯才拥有的权能,这也是祂的毒为什么可以对魔神造成影响的原因,魔神们本质上还是借由元素力战斗,用元素力炼化为毒最是无可防备更无法救治。但是每炼化一次都需要一定的时间准备,这也是布提斯最无可奈何的。为了加强神疫的力量,布提斯消耗着自身的部分记忆,祂记忆中那些子民的脸庞在渐渐模糊,趁着还算神志清醒布提斯释放出这股神疫,一切活物触之即死,西迪还想逃脱但祂的头顶与四周已经被这股神疫包围只能看着越逼越近的神疫束手无策。钟离张开护盾包裹着众人,他抚弄着扳指随时准备出手,如果布提斯这一击没有奏效,他就会将这两个旧日冤孽一起送走,免得酿成更大的祸事。

西迪的皮肤开裂成碎块而后脱落,再生长出新的皮肤,在这周而复始的循环中赵安伦的背后显现出布提斯的身形,那副眼眸闪动,内里满是复仇的怒火,只是片刻后就转变为不可置信的惶恐。赵安伦的脖子覆盖上七枚鳞片,瞳孔也回到了茶色,这家伙凭借着自己暂时抑制了布提斯的意识,他依旧缓缓挪着步子靠近着西迪。贯虹之槊已经握在了钟离的手里,他已经准备认定这是一场闹剧且到了收尾的时间了。赵安伦伸出手轻抚着西迪的手掌,拉着祂一起靠着背后的参天巨树坐下,借着一点丰饶的权能和西迪建立起了记忆共享。赵安伦贪婪地阅读着西迪的一切记忆,他迫切地需要更多信息,关于那场传说中的魔神战争。西迪暂时无法确认赵安伦的身份,因为他身体里的那一小部分丰饶权能,也因为他身上有另一块碎片的气息,只是暂时认定为自身的一个小部分,西迪的指尖落在赵安伦的眉头,体表的岩元素力即刻崩塌,伤口也开始愈合。

赵安伦却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西迪死得太早了,甚至有可能是第一个被排除在外的魔神,但赵安伦还是得到了一个消息,早在魔神战争白热化之前就已经有魔神朝着璃月南方的方向渡海远去。祂们去了哪里?为什么朝着南方远去?一概不知。再睁开眼,赵安伦的身体在渐渐被西迪同化,大概祂把赵安伦认成了失散的另一部分自己,祂的眉眼间满是温柔,像在说着不必害怕。但赵安伦本能排斥着,钟离也已经走到近身,他这一枪下去这绝云间应该会多一个大坑,还会地震几分钟,赵安伦感知着丰沛的地脉,他寻找着属于西迪的那一部分,在贯虹之槊就要刺穿西迪的那个瞬间,赵安伦伸出手挡住了这一击,钟离的神色开始古怪起来,眼神中满是杀意。赵安伦也抬起头,他的下肢末端已经开始化作树根扎根在泥土里,钟离一把抓住赵安伦就要提起来,却发现荆棘沿着他的身体缠绕而上,在头顶编成一顶王冠。钟离调转枪头刺向赵安伦,云祈也在留云借风真君的拉扯下挣扎着难以动弹。贯虹之槊刺穿赵安伦的身体但没有流下一滴血,藤蔓自伤口蔓延缠住了贯虹之槊的枪尖,赵安伦的头顶也被荆棘划破但自内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更多的荆棘。钟离稍一加力挣开束缚,赵安伦被藤蔓拉回了西迪的怀抱中,但这次轮到西迪没有动作了,赵安伦抚摸着西迪的脸庞,好似在摸索着什么,又毫无征兆的停下手,赵安伦微微点点头,嘴角扬起一抹难以捉摸的满意。钟离也顾不得那许多,身后浮现出半麟半龙的真身就要一击定胜负,他还有很多事要做,至少现在就有两件,一是西迪,二是赵安伦。

现在唯一的评估难点就在于是否放弃赵安伦,如果放弃他的话这并非一件难事,无非就是加点力度,论武力钟离只需要现出真身就能轻易镇压,西迪本身并不强,赵安伦也还是肉体凡胎吃不住贯虹之槊一枪。但是赵安伦真的已经非杀不可了吗?他的状态充其量只是暂时发狂,并非无药可救,还有布提斯的许诺,如果能保住他未来也可以算作一个可靠战力。在这场衡量中,留云借风真君缓步上前,

“他是你的弟子,说说你的看法吧。”

“全凭帝君旨意。”

“放弃了对自己弟子的处置权吗?”

“身为师傅,自己的弟子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也难辞其咎。”

钟离注视着眼前的赵安伦,西迪的身体睁开一只又一只眼睛,祂展开自己的六只手臂,触及之处草木焕发生机,赵安伦的意识在渐渐模糊,他听到了春天里草木发芽那细不可闻的声音,听到了夏日里微小虫子的和鸣,听到了秋天果实压弯枝丫的丰硕,听到了冬天地下种子的酣眠。恍惚间所有声音构成纤细的合唱,赵安伦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仿佛已经陷身地底回到了一切生命的摇篮。随后眼中的光芒消散,赵安伦的身形在溶解,他的胸膛处一棵小小的树苗以他为基底生长,西迪也俯身赐予他丰饶之母的慈爱。在此一刻西迪终于回到了最初的模样,为了继续存在分化出的属于人世的那个侧面带着一个人类回到了自己的起点。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西迪会在半刻钟后回到自己的全盛姿态,再以赵安伦为原型诞下新的子民。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一切顺利,赵安伦的意识消散那一刻,布提斯睁开了眼眸,一条拖着七条尾巴的蛇游荡在星空中,每一片蛇鳞都反射出彩虹的色泽。它的眼中满是怜悯,它的身形遮星闭月。西迪的身躯不断开裂,祂的指尖变为黑色,就算这样西迪也只是用力维持着这个拥抱,这是祂的化身带回来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是祂跨越三千多年的悲愿。

可惜晚了点,毒蛇最危险的时候永远不是它在吐着信子示威的时候,而是它的毒液进入受害者身体的时候。神疫发作,西迪的身躯因为痛苦而扭曲,地脉的流向逆转了,以赵安伦为中心,四周的地脉开始汇聚。云祈蹒跚着靠近,不论是仙人们还是西迪都已经无暇顾及她,她就这样慢慢靠近,对于西迪她还是有些怨气在身上。钟离正在思考中,一个细微的拉扯让他不由得侧过头去,云祈正在企图夺过贯虹之槊,但她的力量太小了,钟离确信只要自己撒开手,云祈立刻就会被贯虹之槊的重量压垮。留云借风真君正要开口喝退,钟离却抢先制止了她,现在钟离的心情也是被架在火上烤,他动手固然能轻易镇压但这意味着赵安伦的价值大打折扣,他不动手则可能失去一个可能的救赎,关于他无力解决的那些问题的答案与救赎。这一刻钟离比任何人都希望赵安伦凭自己渡过难关,并以此证明他的价值。

蓦然间,赵安伦的瞳孔一颤,他仿佛做了一个悠长的梦,西迪的身形缓缓消散变成树叶,神疫扩散到了全身,西迪却无力阻止,如果祂还拥有子民的信仰加护大概还可以多抵挡一下,但现在祂只是一个并不算强大的魔神残留下来的昔日幻影。历史是个有趣的轮回,第一次和布提斯交手败于子民尽灭,这一次依然败于失去了子民。毕竟西迪并非独特的魔神,那些在人类出现以前就存在的魔神或是诞生于自然现象的魔神是不需要子民的信仰加护也可以独立存在的,但西迪不是,祂的神格严格意义上有可能超脱子民达到更高,只是祂从始至终都舍不得抛弃自己的子民。

本体的古树已经枯死,西迪的死也只是时间问题,不出意外的话,这一次祂的死去会导致周围短暂的失控,祂的权能会再一次为这片大地带来不可逆转的丰饶之礼,直到祂的权能耗尽。钟离抬手唤起岩元素力隔绝了外部,再弱的魔神也是魔神,祂们的执念都可以在祂们死后对某个地方造成影响,执念消散那一刻是祂们彻底死去的证明,但也会造成难以估计的冲击。

赵安伦可以继续什么也不做,就静静看着西迪的结局,他想得到的信息已经不在这里,他清醒过来的大脑告诉他,到了离开的时候了,到了去追寻他想要的东西的时候了。任何事物总是有至少两个应对方案,要么积极解决,要么消极逃避,反正就算什么也不做,事物本身也会自动发展到不同的程度。但他还是伸出了手,他既不想解决问题,也不打算解决问题,他只是恰好和钟离想要的结果在某一个环节保持了一致。赵安伦的手指头游曳在西迪的残躯,他探寻到了什么,将自己的手掌沉入其中,荆棘缠绕着他的手臂划开皮肤,他能感受到这些荆棘正满怀热切地与他交织,就好像邀请着他回归起始的那一刻不再分离。赵安伦头顶的荆棘缠绕成王冠,他借由自己那一丝微弱的丰饶权能牵引着西迪的元素力,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承受魔神过于庞大的力量,但他需要这么做,不管是出于自保还是为了维持自己本就不高的价值,他都需要这份力量。赵安伦的耳旁传来布提斯的声音,但不是对他的,是西迪记忆中的,

“我知道你的难……”

“我们的联盟确实已经难以承担这么多人……”

“我也尽可能多产一些毒液,就让我们共度时艰……”

“真的已经没有办法了吗?”

“你克扣战利品……”

“我们真的要兵戎相见吗……”

“我的牺牲绝不在你之下……”

“你有什么资格……”

……

声音停下,西迪已经接近崩塌,祂的权能即将满溢而出为周遭奉上祂最后的不甘与失落。寒意自脊背而上,让赵安伦的脑袋都被冻得发痛,每一截脊椎都在控诉着这份暴行。神疫被不断回收,布提斯的回忆又开始清晰起来,来不及休息祂就忙着压制西迪的权能,按照祂的设想最理想的情况是祂成功将西迪压制成低位格存在,从根源上夺取祂的权柄。钟离也暂时停下手,他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位便宜伙伴能否作为合作对象建立长期合作。赵安伦的意识陷入迷茫,布提斯暂时掌握身体的控制权,西迪的权能向外膨胀,这是极为浓厚的生的气息,若是成功扩散出去只怕周遭植物都会不可限制的体型膨胀,直到重量将自身压断。布提斯张开了自己的权能,对抗生与死的轮回就该交由其中一端来破坏,脚下的土地浸泡在毒液中,若是巅峰期布提斯还可以借由自己的权能将影响范围扩大至一座小山,仅仅依靠这一点祂就已经在魔神战争中短暂获得过安宁,但现在毕竟只是残魂,影响范围也被缩小到了半径二十米以内,也只是堪堪够用。布提斯的力量缓缓包裹着西迪外溢而出的权能,处理得当这就是一件瑰宝,稍有不慎就全盘皆输。

“你说这些权能正常情况会回归哪里呢?”赵安伦在意识中发出疑问。

“溢散到地脉中回归自然。”

“那你的权能?”

“大部分溢散掉了,剩下这点也是被封印在磐岩结绿才能留下来。”

赵安伦不再发问,他隐隐感觉到了异常,西迪早已死过一回,祂的力量有丧失是合理的,但祂保留的部分未免过于庞大这里还存在着一些不合理,一些需要解释的疑问。布提斯聚精会神填补着这一个小小的元素力隔断层,只要维持住这个隔断层就有机会压缩。

朦胧间赵安伦感受着自己掌握的一小部分丰饶权能正在被反向抽取,猛然睁开眼西迪的权能正在异常缩小范围,古树也重新焕发生机,钟离上前拉开赵安伦时古树也已经结出果实,众人在惊愕间果实落下砸在地面上,古树也被折断应声倒下。布提斯的神识第一次逃出赵安伦的身体在众人前出现,祂的神情恍惚,握着的那颗果实是诡异的形状,外壳呈现出生涩的青色,

“祂自我降格了……”

众人闻言也只是默然,钟离上前几步注视着这颗果实,“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

钟离接过果实探查着细节,并没有不同,只是单纯的权能被包裹在其中,谁能得到这个果实就意味着他是新的丰饶之母,但前提是能够承受魔神级的信息量还不被撑坏脑袋。赵安伦凑近身前打量着这个差点要了他的命的小玩意儿,

“虽然我已经立好了契约,但我姑且还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钟离的声音依然平淡,“你愿意接受这份力量吗?”

赵安伦指了指自己,钟离只是点点头,这是个奇妙的话题,“有什么风险吗?”

“你的脑袋会被强行装进去西迪三千多年的记忆,或许会是个风险与收益并存的选择。”

“那布提斯的记忆?”

“我的残魂还在磐岩结绿里,”布提斯也只是催促着,“好了,下决断吧。”

赵安伦本还想追问到底为什么是自己被选中,但他也不好意思那么烦人,云祈也跑到跟前触摸着赵安伦的脸庞,云祈的眼眸中满是哀求,赵安伦却打定主意接过了果实。冰元素力从脚底涌向手指,吸收的通路暂时成立,赵安伦尽量放空思想,钟离和布提斯对视一眼后协助赵安伦的元素力通路维持并施加推力,西迪的记忆开始在赵安伦的脑海中事无巨细的呈现。赵安伦本以为会是一个悲伤的故事,但恰好与之相反,这是一个温柔的故事。关于一棵古树在漫长时光中遇见一群温柔的人的故事,只是恰好有那么一棵垂死的古树生长在了一个小部落的祭祀广场边上并充当了祭典的一个装潢,仅此而已。

长久的祭祀为其赋予了过于沉重的信仰,不论是病愈也好,财富也好,吃一顿饱饭也好,就是倾听着这么一个个小小的并不伟大的愿望,古树阴差阳错成为了名为希望的载体。收成好的年份古树还会获得一些瓜果祭品,收成不好时古树也会获得一瓢水,落下的枯叶也被扫在树根处成了天然的肥料。一个小部落就这样和一棵古树迈过了一年又一年。直到天空之上的岛屿传来末日的回响,古树回应了人的愿望获得了神格,祂是一位慈爱的神,但祂的权能在疯狂的战争中并不适合建立独立的国度,在那些时光中丰收于任何人都极为重要,但武力也是必要的倚仗,没有足够武力的丰收也只是别人的粮仓。祂带着他们踏上了一次远游,一路的餐风饮雪并没有带来转机,只是刚刚好的时间里,一位贤名远播的魔神自立为王站了出来成立同盟反抗着并不温柔的时代。并不强大的魔神们一起踏上了这场巡礼,祂们各自幻想着安宁的结局,在祂们到达的那一刻这位贤王兑现了祂的承诺,在祂的容许下弱小的魔神们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土地和保障,祂们各自的土地边界多了一层毒雾,其他魔神的先遣部队只是踏入毒雾就被腐蚀掉血肉,这份强大的力量和恩赐获得了所有人的尊重。直到众人发现那些用于生存的物资是怎么被换回来的,立刻就有魔神联想到了自己的家园是被剧毒腐蚀破坏殆尽,这一刻那位贤王沉默了。也许这就是一切的开端吧,关于一个梦想破灭的开端,无论关于谁的梦想。赵安伦本能抗拒着这样的故事,但他无法让这些记忆停下,这真是一个温柔得无可奈何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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