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小公子从小便有一件苦恼之事,那便是他身边所有人的思维,都赶不上他,他会的东西,所有人都不会。他受到许多崇拜,可他不喜欢被崇拜。这样的感觉让他十分孤独。
直到那日,他随着好友元辰一起去将军府拜访,路过一处小庭院,听到个小女孩欢欣的声音:“哥哥,你看我这不是破了吗!哈哈哈!”
接着是个男孩惊奇道:“果真,阿寻,你真破了那方画阵!这下卫璟那小子可不算唯一了哈哈哈哈哈哈!”
卫璟心中一动,微微朝院中侧了侧目。自他这个角度,只看见一个女孩秀气侧脸,神情略微有些疑惑地问对面的男孩道:“卫璟是谁?”
世人皆知知音难求,管仲一生只遇一个鲍叔,伯牙一生只遇一个钟子期。千里马一生难遇伯乐,可他知道自己一生难觅的人,现在就坐在那个小院之中。他与她素未谋面,可他心中春意盎然,脑海里已将她那小小的侧脸刻在心中千千万万遍。
那时,方不是喜爱。
只是,他觅到了十五年来一直渴求着的灵魂伴侣,那让他愉快,仅此而已。
那一年皇帝下了世家禁武令,世家中的军书要全部送去武官家中。
他的军书很多,装了整整两马车,家主有意各武官每家送去一些,他却坚持全部送去大将军府。
长辈问他为何。他说:“那里有个姑娘,我在等她长大。”送去有他批注的军书,姑娘就能更快地长大,更快地来到他身边。
五年后,他们终于真正相见。
她破方画阵的方式,正是他当年回去看那小院中未收的棋局里破阵的方式。
姑娘说:“咱俩真是十分相配。”
她活泼,灿烂,朝气蓬勃,与他想的一样,那么惹人喜爱。
五年内政局风云变幻,可他向来不爱深入关注朝政之事。相遇前他曾问元辰若有一天等到他的知己长大,要怎样才能把她长久地留在身边。
元辰持着折扇一下一下敲着手掌,笑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欢上官翎那丫头?不如就把你那知己娶做妻子,既能把她留下身边,又可让上官翎死心,岂不是一举两得。”
他那时不知道这是个圈套,只觉得此计甚好。泰元三十二年四月十二日,他对他等了五年的小知己宋寻说:“嫁给我怎么样?”
宋寻说:“我才十五岁。”
十五岁,足够了。
足够嫁给他,留在他的身边。
他笑着说:“我不在意。”
他虽不知宋寻为何要隐瞒身份,但也善解人意地配合着她让她如意。
那夜她鲜血淋漓地被送来,他才始知她为他做出的奉献和她对他沉甸甸的爱意。
他心如刀割,可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喜欢着她。他从小不谙风月之事,大人嗔他说他是块冰坨子,他爹娘成婚是因为门当户对联姻而成,爷爷奶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成的婚姻。他不知道自己那时的心痛是不是喜欢。
她失血过多而昏迷,奄奄一息地像是就要死去。将死之人,颇为不详,家主骂他一遍又一遍,他置之不理,只小心翼翼尽量不碰到她伤口地为她换上让裁缝连夜赶制出的红装,扶着昏迷的她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他发誓过的,要对她生死不负。
家主大发雷霆,觉得他疯了。他娘亲哭了一天一夜,也没能让他动摇。
他真担心她再也醒不过来,若是那般,他在这世上很多话便没有人可以倾听,便是听了,也没有人能够懂他。他想若她死了,那他此生便再不动棋子,再不研诗书,学那“高山流水遇知音,破琴绝弦不复曲”的伯牙,也是一桩佳话。
还好她终于醒来,携着他一半的灵魂醒来。
他们在一起三年,那三年就跟他无数次想过的那样愉快轻松。果然与懂自己的人在一起,时间便过得很快。
三年之后,宋家反了,举国上下轰动。
元辰找到他道谢,说感谢他成就了皇帝的大业。
他那时才猛然明了了一切。
他说:“元辰,我一向真心待你,从不猜疑你。没想到你们皇家之人,皆是这般薄情寡义。”
元辰笑笑:“你又怎知我不是真心待你?我从没想过害你,做这一切不过是想要你同宋寻不得善终。这么些年,我可让上官翎在她耳边说了不少风凉话。你猜猜她此时此刻是怎么想你的呢?”
他恨声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卫璟,你是我元辰从小到大唯一欣赏的人。”元辰笑嘻嘻地用折扇抬起他的下巴:“既是得不到你,那我也只允许上官翎那样的女人和你在一起。宋寻啊,她配不上你。”
她质问他的时候,他竟是无从辩解的。
他连最后一句话也说得那样无力:“或许我真的一直喜欢着你呢?”
可他即便到那时,也是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着她的。所以,那句话本无底气,又怎么能使她相信。
她说:“那便太可笑了。”
这一次,他的知己,没能知他心中所想。
她说:“卫璟,从此我们,生死不复相见。”
宋同在江南的一个客栈被发现。
一个曾见过宋家兄弟的江南地方官见他眼熟,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这是个试图篡位的罪大恶极之人的儿子,便把他捆了送去京城。
卫璟听闻宋同被抓到时,正在画宋寻道画像欲贴在京中寻找,闻言手中一顿,大滴墨团落在画像之上,将画上宋寻的眉眼毁于一旦。
宋同被抓到了……那么自己亲手射死的人又是谁呢?
他赶去辨认,那人果然是宋同不假。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日的画面,苍茫的雪色天地之间,那马上的人遥遥地望着他,那姿态执着又悲凉,他看不清那面貌,却感到浓烈的痛苦和绝望。那人中箭自马上滚落,血溅落在雪地之中,点点鲜红,就像粲然绽放在冬日里的腊梅花。
他抓着宋同,声音有些颤抖:“宋寻呢?她在何处?”
宋同也讶异,可立马却了然而痛苦地落下泪水:“我……”
“我知道了。”他打断宋同:“我知道了,她也在江南,对不对?”他像在喃喃自语:“她恨我,她躲去了江南,不愿意见我。”
他一向聪明,聪明的人装起糊涂来,就真好像能自欺欺人。他告诉自己,她一定躲在江南,好好地活在一个他见不到的地方,嫁给了一个普通人,过得逍遥自在,做了她最想做的那种快乐的普通人。
这一欺便是许多年。她从不曾出现。
他想,宋寻,你真够决绝,真够狠心。
你就忍心把我留在这里,你这样恨我,都不愿回来瞧一瞧我。
他真的一生没再碰棋子诗书,斯人不在,弄棋读诗,都再无任何意义。
白面公子卫璟,前半生等一个人,后半生找一个人,一生寥寥,最后的最后,在江南水乡,了却了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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