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家冢

次年三月，陆忘离在营帐内哄着孩子睡觉，两个孩子睡的很熟，圆溜溜的脸蛋儿可爱极了，陆忘离一时间愰神，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岁月静好，细水长流。

“胡羌族的杀进来了！”一个士兵撕扯着嗓子高喊，紧接着就听不见了生息，陆忘离眯了眯眸子，拎起一旁的利剑就走了出去，出去后陆忘离直接愣在了原地，脸色煞白。

一群胡羌族的士兵骑着战马，卷着铺天盖地的黄沙，犹如海浪一般涌来，势不可挡，而边邑的军队如同失了魂，一个个吓得脸色惨白，凡是奋力抵抗的都已经变成了胡羌族的刀下亡魂，马蹄踏过他们的尸体，断肢残骸遍地，染红了漫漫黄沙。

“怎么回事？”陆忘离急得眼圈发红，抓住一个兵就问。

“昨夜里胡羌族的人潜入我们的粮马仓，我们的粮草里都是毒，现在吃了米的人都上吐下泻，今日一早天还没亮他们就攻入了消水城，消水城陷落。”

陆忘离怔怔的松开小士兵，小士兵低着头慌不择路的跑开，陆忘离的头一阵剧痛，消水城是焦姣拼了命才夺回来的，那是焦姣一生不敢再去的地方，那里的人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如今又被攻占，哪里还有天道。

陆忘离扫视了一眼周围，不见焦姣的影子，“焦姣呢？”

焦和从她的身后走来，手中的长枪重重的墩在地上，嗓音沙哑低沉，“她去消水城了，那里的百姓更需要她。”

陆忘离看着来势汹汹的战马，举起了长剑，“将士们！给我杀！”

刹那间，边邑黄沙漫天，风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一个个残肢断臂埋进了沙子里，战场之上，生命在慢慢的流逝。

焦和毕竟是老将军了，一枪穿五，再现当年英姿。敌军的弯刀朝着焦和的后脑勺劈去，焦和一个弯腰，一枪扫向马匹的腿，马失前蹄，敌军脸朝地的摔了下去，重重的砸在了前来支援的小卒身上，后面的马蹄猛的踩在了他们身上，轻则骨折，重则丧命。

箭雨纷纷落下，焦和左右躲闪着，却因为人老病多的缘故，还是没能躲过一箭，直接刺穿了焦和的肩膀，陆忘离眼中闪过寒光，胡羌族倒是聪明，知道把陆忘离和焦和分开，陆忘离本想上前，却被一个个弯刀拦住了去路，眼看着焦和逐渐没了力气，焦和将东临的旗插·进了黄沙地里，旌旗在黄沙中飞扬，焦和靠着旗杆缓缓下落，最后盘腿坐在了旗子旁边，再也没站起来，他只是低着头，任由旌旗迎风飘扬。

焦姣从消水城狂奔而来，脸上也挂了彩，她的身后跟着残破的军队和每个家破人亡的百姓，那一瞬间，焦姣的天塌了。

“阿爹！”

陆忘离猛的回头就见焦姣发了疯一般往焦和那边冲，不顾一切，杀红了眼，陆忘离怎么不明白焦姣此时此刻的心情，她也曾在战争中失去了父亲。

“焦姣！你向前，我开路！”陆忘离一边跑着，一边杀敌，一路上血花飞溅，哀声四起，真真的杀出了一条血路。

焦姣紧跟着陆忘离，半分不敢懈怠，她马上就要到她父亲身旁了，仅仅最后关头，胡羌族的一个胖子抡着两个大铁锤，陆忘离一剑刺去，铁锤利剑相撞，剑身直接断了，飞出去十几米远，一锤抡在了陆忘离的耳朵上，一瞬间，陆忘离头昏眼花，耳朵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天旋地转和仿佛疼到要裂开的头颅，眼前一黑，瘫倒在地。

焦姣在陆忘离倒地的那一刻，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的眼前全是血，她也想救他们。

焦姣抡起长枪刺向铁锤，铁锤发出阵阵响声，震得胖子的手几乎要碎掉，焦姣抓住时机，一脚踢在胖子的鼻子上，胖子直接飞了出去，焦姣扔出手中的长枪，不偏不倚的刺中胖子的心脏，瞬间毙命。

血红的落日染红了天边，风沙渐小，焦姣的盔甲已经破烂不堪，她紧紧握着自己的长枪，整个身子都在发抖，血迹顺着胳膊流到长枪上，顺着长枪的尖端滴落，满身没有一块好地方，全是刀口，皮开肉绽。

焦姣独自一人把陆忘离抱到了一个破烂的营帐里，营帐在战争的摧残下没有坍塌已经是最好的了，而后焦姣去清扫战场，找到了一个胡羌人的医师，焦姣直接揪着他的领子，拖到了那个破营帐里。

一把长枪抵住他的咽喉，焦姣嘶哑着声音说道:“给我治好她，若是敢抗命，拿你脑袋赎罪！”说着，手里的长枪又朝着医师的脖子逼近了一些，已经出现了一道红印。

医师的精神在崩溃边缘徘徊，眼珠浑浊不堪，手忙脚乱的拿出自己的药箱医治，焦姣站在他的旁边看了一会儿，便出去了。

她站在营帐前，看着眼前灰蒙蒙的一片，边邑是无边无际的大漠，如今显得那么空荡，她看着面前一片荒凉，何时大漠都有了山和海，只是那山和海都是红色的罢了。

她自己默默的挖着坑，一言不发，一直挖到太阳落山，她就借着那月光接着挖，从夕阳到月升一刻都未停歇，她拖着自己昔日战友的躯体，默默为他们立上万家冢。

到了自己父亲面前，她从身上扯下一块布条蒙上双眼，只是安静的蹲下身来摸索着，她屏住呼吸将自己的父亲拖入那大坑之后才敢长舒一口气，她不敢去看自己的父亲。

安葬了自己的那些战友们她回去看了眼陆忘离，医师说陆忘离脑部被严重损伤，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她自己了，焦姣依旧是沉默，一言不发的走到那断壁颓垣旁灌酒，月光下焦姣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偌大的边邑怎的就剩了她一人，连那影子都显得落寞，她抑制不住的哭出声，没人在意，更没有人听得见。在漆黑的夜里，焦姣是只孤独的烈鹰，安静的梳理着自己残破的羽毛，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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