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漏洞【46】

CAM 46：权利交易

威斯克•兰特斯已经是年近八十的老人了，可比起身体上的衰老，最近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才是真正让他扰乱其内心的导火索：从俄罗斯归国后的时差反应，听闻兰瑟因一个无聊的电子恶作剧被捕入狱，外加黑程式那具破铜烂铁的背叛、金属细胞研究的搁置。

奇波夫的尸体，对整个公司而言是具不可多得的研究素材。可问题在于那只是一具尸体，从中所提取的细胞也只能是死亡后的残骸。黑程式不会傻到直接向实验品注射细胞残骸—他试着去复原，利用金属与他们从塔隆手上收购的尸体去复原，复原穆迪的配方，复原那种带有永生诅咒的血液。

黑程式的背叛，不仅让他自己被克里斯撕成碎片，更让他脑中的东西，那些有关金属细胞提纯的研究项目彻底化为烟缕。绯红刑者下错了一步棋，她将黑程式的核心晶片直接碾碎，却没能做好数据备份。

可这也不全是她一人的错，从黑程式的代码被警方复原，又被囚禁于牢狱之中的那一刻起，他的存活便等同于一把飞刀：一把悬在威斯克头顶的飞刀，黑程式存活的时间越久，他的嘴被警方撬开的可能性也就越高。自己公司被介入调查的可能性，也会逐渐向百分之百靠拢—没办法，为了将黑程式清理干净，舍弃些成本是必要的。

满脸皱纹的白发老者，将带着些铜锈的钥匙插入抽屉锁孔。这些半成品能够延迟死亡靠近的速度，可若想彻底扼杀死神本身，那这些半成品还远远不够！清理掉那些多管闲事的警察，继续对奇波夫的尸体进行研究，这两件事是当前任务的重中之重。

老者将针管深伸入被银白色稀液装满的试管中，慢慢抽取试管中的溶液。之后，他卷起自己左臂的西装衣袖，对准动脉径直刺入—年轻，年轻与岁月，在过去流逝的那些时间，它们都回来了！去它的皱纹，去它的苍老与脊椎变形。威斯克畅快地呼吸着，开始享受年轻后的每一分，每一秒。

因为他知道，一星期后的现在，自己又要掩饰着虚弱、忍受着那令人绝望的衰老感走回这里，为自己注射下一瓶年轻。金属细胞的液体半成品，而他就是它们的第一只小白鼠。长生不老，自上古以来人类便开始对死神挥剑。现在，威斯克将接下前人的重剑，用那把剑劈砍死神的头颅—！

他认为，这件事只有自己能做，也只有他公司的财力才能够完成。在那之后，夙愿一词将不复存在，一切的一切都将归于永恒。在那之后，他，威斯克•兰特斯将成为斩杀死神的神，他将名垂千古！

“不愧是曾与活着的奇波夫会面的人啊—”

重返年轻的威斯克，整理好领带与西装衣领后，将一头凌乱的棕发梳为当下流行的样式。衰老与时间暂时从他的脸庞隐去。他背对着踏入私人办公室、手端红酒与黑椒牛排的女人。他为女人献上几阵掌声、两句赞赏与一句讽刺。

“—居然能将配方记得这么清楚，可惜，还不够清楚！”

女人将红酒杯放上餐桌，开始为威斯克切割牛排，剔去叉骨等难以下咽的部位。在完成对牛肉的处理后，女人打开一小罐芝士酱，用熟练的手法将芝士酱均匀涂抹于那三片吐司面包上。她该为威斯克做的，已经都尽力去做了。她希望威斯克不会爽约，否则，自己也有成本让他痛苦万分！

一席黑色办公上衣，搭配深棕色短裙与黑色丝袜，再加上一对尺码合适的高跟鞋。双耳的配饰依旧是十四年前的款式。雪诺用那双从未改变的红色双眸，轻轻扫过自己的身躯：真是讽刺，这不正是自己由千字节被改造时，斯坦为自己挑选的妆容么？那时候，她还只是一具毫无思想的空壳，而非现在的女人。

“哈哈，为了爱情而献身？”威斯克坐到桌前，用餐具插起一块牛排，黑椒酱汁与牛肉搭配的恰到好处。自己面前的金发女人，有关她过去的种种经历都是一个个谜团。可威斯克只需要知道一件事，那就是雪诺知道要如何进行金属细胞的制造、培养。这也是为什么，在黑程式被销毁后，他会选择将雪诺雇佣。

“其实，爱情的化学反应与饥饿同理，你明白么？”威斯克的蓝色双眸，紧紧凝视着眼神中流露出疑惑的雪诺，“多巴胺就是你内心的胃酸，分泌过多的话—你的心也就饿了。我不知道那个叫杰瑞米的人对你有多么重要，可我想告诉你，世上的人就像自助餐厅的菜式一样—没必要只为了一盘菜，就把自己撑死在餐厅里。”

“我对此不敢苟同，威斯克先生，”雪诺将头别过去，试着回避威斯克的凝视，“他是我所遇到过的最好的人，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了。就像—”

“—就像那本中国故事里的琴师和倾听者，”威斯克点了点头，他的微笑与雪诺内心深处的不安依次拼合，开始如剪刀般撕裂雪诺的内心，“伯牙和钟子期？只不过，你们所演奏的不是些山水鸣涧，而是爱情。”

雪诺轻轻点头，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一直在寻找方法。她那曼妙的身材、美丽的双眸与雪夜般的肌肤从未改变—正如她的内心，正如她那想要唤回爱人的决心。

为了爱一个人奉献一切，这值得么？值得么？不值得么？还是值得？在雪诺看来，这个问题的答案是值得，因为杰瑞米就是这么做的，他用尽自己的生命让她复活，他希望她好好生活下去—哪怕，今后的日子没有杰瑞米，也要好好活下去。

可是，杰瑞米又怎么会明白，没有爱与爱人的十四年，对雪诺而言只能是无尽的漫长煎熬。杰瑞米拯救了雪诺的生命，却无法留在这个世界上陪伴她，帮她填补内心的空虚。奇波夫因杰瑞米化为一具金属尸体，可代价是什么呢？一个他所爱的人，一个全心全意地爱着他的人，就这样忍受了十四年的孤独。

现在，是时候终结这一切了。

午餐时间结束后，雪诺一手拿着空掉的红酒杯，一手端住空掉的瓷盘。她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她在重走斯坦的老路，可她也知道，自己有把握去掌控它们。她不想通过金属细胞的力量征服世界、斩杀死神之类的，她只想欺骗一次死神，将杰瑞米从死神的手中救赎，这就足够了。

这也是她，选择向威斯克卑躬屈膝的原因。

威斯克今下午的安排还算是拥挤：他要去与从德克萨斯州来的钻机公司代表谈话，之后要在三点前出席一场福利院募捐活动，外加一次记者招待会。可这些不论他今天是何等忙碌，他都要去看看兰瑟—自己的孙子，自己现存于世的唯一亲人。

威斯克需要一名继承者，他的公司与事业需要一位门徒。可惜，自己的儿子与他的爱人拒绝接手这座庞大的资产帝国—艺术，画展？在威斯克看来，艺术家若是无法像毕加索那样发光发热，便只能像梵高那样烂在土里。起初，他的儿子借着“投资赞助”的名义来硬着头皮借钱，之后逐渐演变为赤裸裸的混吃等死—至少在威斯克看来这就是事实。威斯克没有那么多耐心，艺术对他而言不具有任何现实价值，在那之后，他拒绝了自己孩子的请求。

当天晚上，那对夫妻便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没有人知道发动机爆炸、汽车坠湖的真正原因，只有坐在办公室阅读报纸、默不作声的威斯克，与在他身边清点钞票的炸弹客狂鬼—清理是必要的，哪怕迈出这一步要承受痛苦。

那天夜里，警察与搜救队拜访了威斯克的住所。他们只是问了些简单的问题，威斯克将自己的悲伤与沮丧伪装的不错，他成功骗过那帮审问的蠢货，冰从搜救队员手中接过那名被恐惧包裹的孩子。从那之后，曾经那个名叫兰瑟的孩子，便成为威斯克唯一的亲人，更是他所指定的继承者。

不论如何，兰瑟都是威斯克的唯一选择了。威斯克开始为他当初的鲁莽感到后悔：兰瑟的父亲迈入那条归途未知的艺术雾道，而兰瑟则开始沉迷于二十一世纪初的新兴产物：计算机编程。

一开始，威斯克对此并不反对，甚至有些支持。作为一家公司的管理者，掌握基本的计算机技能是必要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兰瑟会为了赌气，在网络上广交黑客与暗网漫游者，还会在那只有二人参加的“家庭晚宴”上公布自己的理想：做一名黑客。

“黑客？孩子，你知道你在想些什么吗？我为你安排了最好的道路，一条通往成功的直达电梯—”威斯克还记得自己当时的动作：扔掉餐叉，双手握拳猛锤桌面，捶到桌上的烛光都随着他的身躯一同发抖，“—可你居然要放弃它！兰瑟，我已经是膝盖跨进棺材的人了！可我不希望在我死前都看不到你的未来，更不希望你的未来充满波折和迷雾！”

“爷爷，这不是在胡闹—”兰瑟见状，也将手中的餐叉与瑞士排骨放回碟面，“—将来必定会是个网络的世界，游戏代练，网络营销，这些都是商机！您不能在这一条路上走一辈子，我也不能！所以，我为什么不能趁着年轻多尝试些东西呢？”

“因为在你年轻时，还有我在你身后！”威斯克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随着他的怒气迅速收缩。他手中的餐巾被汗水浸湿，紧攥餐巾的左手腕部瑟瑟发抖，“你不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孩子！至少现在不用！可将来呢？你有没有想过十年后，甚至五年后会怎么样？”

“可是爷爷—”兰瑟还想要继续维护自己的观点，可看到威斯克开始不住地轻咳，当他看到威斯克从腰间拿出一瓶应急药片后，他认为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他们所选择的道路或许不同，可当时的兰瑟心里都明白：威斯克依旧是自己的爷爷，他们依旧爱着彼此。

也许他们对彼此的态度有些偏激，可他们的出发点都没有偏离本心。

他们只是希望对方能变的更好，能少走些弯路，能更早些触碰到那看似遥不可及的成功。兰瑟都明白，所以他按照爷爷的意思去读了商业金融大学—尽管一个学期后，他就因多次擅自进出机房被劝退，可他一直都没有告诉威斯克。

也正是在那时，他用自己最后的一笔生活费搭上大巴车，带着自己的行李回到庞顿中城。他开始坚持自己的“事业”，在仅能勉强容身的出租屋中接单游戏代练、数据调试员等工作。几个月后，他靠着自己赚到的第一桶金，搬到一间更大的出租屋中。

兰瑟•兰特斯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瞒着威斯克，他本以为自己可以这样活上一辈子。直到他体验过被停止供水、停止供电与食不果腹的生活，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钱只够买最便宜的速食快餐，甚至连车站咖啡店中的速溶咖啡都成为一种奢侈时，他才在一个不眠的夜晚回想起威斯克的那些话—

为自己的未来负责，是的。可自己现在又能做些什么？回去找威斯克坦白么？不，如果威斯克知道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的成绩单、奖章与凭证都不过是伪造的照片，那他该对自己多么失望？先这样继续瞒下去吧，直到，直到真相适合被公开的那一天。

直到，兰瑟在一个网站上与另一人打赌：兰瑟为了500美元的酬金，与另一名黑客打赌。他们赌谁能最快黑入庞顿中城的银行计算机终端，让整个城市的提款机倒吐出钞票来。兰瑟赢了，只不过在那之后，等待他的便是克里斯与摇滚弗莱迪的登门拜访。

现在，兰瑟回到了自己的小出租屋。还好，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还好，出租屋公寓的房东并不知道这一切。可威斯克呢？自己的爷爷他一定知道了，否则，他也不会赶回来保释自己。

兰瑟还真没料到，威斯克今晚会邀请自己回去吃一顿晚餐。威斯克在电话中的语气十分平静，是那种真实到有些异常的平静，可兰瑟又能感觉的到，威斯克的平静不是刻意伪装出来的。或许，这就是亲人间的心有灵犀也说不定。

兰瑟决定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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