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千里追逃(前篇)
“当时我还以为是整人节目,要么就是拍电影的呢!我以为那都是假血—”
克里斯面前这位目击证人,是他在案发现场的垃圾桶中找出的。当他被克里斯亲手揪出时,棕色的短卷发上还挂着根沾满灰尘的鱼骨。
捉迷藏游戏结束后,他被克里斯等人请回警局,但他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被送往证人录供处。他们首先来到后勤室,克里斯让他先好好洗了个澡,擦了三遍体香剂,还换了身新衣服。口供记录的事,克里斯留到最后才安排上日程。
毕竟,不论是克里斯,还是这位目击证人先生,他们都不想在不比出租屋大多少的审讯室里,享受密封的腐臭空气—这让克里斯想到焚岛,之后是维多莉娅与这场惨案。
“后来我看见车上下来几个人,”证人先生的语气倒是不紧不慢,回忆案发经过时还在用毛巾擦拭头顶,直到头顶上反射出一块白色灯斑,“对着她是能上就上,先是用木棍,后来又上了砍刀。我知道这事情闹大了,就赶紧跳到垃圾桶里躲着。我,我想报警来着,可是我当时手机落在朋友家里了。”
诉说完这段恐怖回忆后,这名证人将毛巾放上克里斯面前的木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的话,克里斯连半句也没能动笔记录—沉重的悲痛,无穷无尽的无形悲痛压迫着他的四肢,缠绕着他的每一处关节,每一根手指。
他又怎么可能不去悲痛?维多莉娅,一位尽职尽责的警探,一位他未能深交的挚友,一位可靠的同事。克里斯他不是冷血动物,他是个人,他是个并非十全十美的人,他也有七情六欲,他也拥有去释放悲伤的权利!
“没事的,有录音笔,”克里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一大摞档案,档案顶部的小型黑匣内,两卷空磁带仍在旋转运作。他为自己灌下杯苦丁茶,努力隐去眼角的闪光与泪水,“你继续说吧,说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嗯,哦对了!我去朋友家,是帮他们拍结婚纪念照来着,回去的时候碰上那种事,”目击证人又想起一样可能构成线索的部分,他要求身边的辅警取来他的相机,“我拍到了张他们的照片!”
这句话,无疑是克里斯经过彻夜未眠的调查后,所收到的最大慰籍。他让两名辅警在这里照顾好这名证人,相机里的照片,他要亲自去取。
就现在的案情推进来看,除去那些犯罪者与维多莉娅外,就连克里斯对案情的前因后果也是一知半解,他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更多的关键线索。
那是最黑暗的一夜,一辆漆黑的机车划过主干道,汽车后座的凶手摇下车窗,黑暗的枪口中冒出火花,一颗子弹就这样穿透了维多莉娅的左肩—
暴徒们依次走下棺木般的车厢,冰冷的木棍敲打着维多莉娅的头部、双肩与膝盖。反射出凄惨白光的砍刀与匕首,也深深陷入这位女警员的右臂与小腹,血液,滚烫的窒息炙热感,之后是如狼群般扑面而来的恶寒,维多莉娅,终于,她也要迎来自己的终末之时了么?
“都给我住手!你们这是在袭警!”
看着维多莉娅左手掌心上的伤口,克里斯内心的恐惧被坚定所覆盖、取代。维多莉娅,即便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所想的最后一件事也是拔出手枪,对那帮凶残的罪犯扣下扳机,可她失败了—失败的代价是生命!
“袭警?我们要找的就是你!”
为首的男人为霰弹枪上膛,一阵巨响过后,七颗被火药推进的钢珠,将维多莉娅的左掌贯穿,她的手枪掉落在地,她的生命也就此走到尽头—
没有尖叫,没有呼救声与挣扎。即便是坚强的维多莉娅•格兰,在死神面前也是如此不堪一击。
面对冰冷的世界,死亡也只能以更冰冷的沉默去回应。
“这女条子,姿色倒还不错!哥几个搬回去,趁热犒劳犒劳!”手持砍刀的暴徒,擦拭着砍刀上的血色,还不忘用脚踢踹维多莉娅的腰部,她那纯洁朴素的米白色大衣,也被自己的血液染为一片猩红。
“告诉你们,这个小女条子,这就是把六面骰送进监狱的混蛋!给我接着揍!”为首的男人将霰弹枪塞回汽车后座,又从砍刀暴徒的手中接过被擦拭干净的利器,他用砍刀的尖边刺穿维多莉娅的后背,从左肩到右肩,干净利落地划出一道血色V形,“呸—!”
“抽干她的血,我要拿回去下酒!”撂下最后一句话后,男人坐回那辆黑色棺木,他手下的打手们也开始着手行动。
结束整场暴力活动后,狂妄的歹徒们驱车逃离现场。只有维多莉娅还躺在那里,在这冰冷无光的暗淡黑夜,维多莉娅永远倒在了黎明之前,永远陷入了那片至极的黑暗。
在她失去知觉的前一刻,她会想到些什么?是自己手中那份没能及时送到的宵夜,还是自己逝世已久的父亲?再或者,她根本就没有闲心去思考自己,她依然想要试着制止那些袭击者,想要将他们绳之以法?
“维多莉娅,我一定,我一定会,”
站在法医处外的走廊上,与维多莉娅相隔一层钢化玻璃,可又绝非是块玻璃那么简单。生死之隔,在克里斯眼中,这是人与人之间最近的遥远。
眼中的泪水,早已无法被理智控制。
“我一定会将他们绳之以法的!”
根据那名目击证人所提供的照片,克里斯成功搜集到参与袭警案的成员线索。可惜,其余四人只被抓拍到背影,不过逐个击破也有逐个击破的好处—克里斯可以为其余四人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们误认为警方的抓捕重心只锁定于第一人,这样一来,他们必定会放松警惕。
更何况,按照已有的可靠资料推断,那名被抓拍到真实面容的嫌犯本就有些小偷小摸的毛病,以盗窃罪对其进行抓捕指控,也不容易走漏风声。
南郊街道居民区,B502号公寓。
临行之前,罗克姗主动提出要跟随克里斯进行抓捕,摇滚弗莱迪也不甘落后。克里斯收拾好拘留证件与弹匣,将车门锁打开后,冷冷说出一句“行动”,三人便火速前往中城南郊。
克里斯要以一个警察的方式,告诉他们袭警是多么愚蠢的低级错误。
没有塞车,没有漫长的红灯等待时间。仿佛那远在天边的命运女神也在向三人倾斜,十五分钟后,克里斯将车停在南郊街道的居民停车场中,向物业人员出示自己的证件。
“这个人,是你们这里的住户么?”罗克姗将罪犯的照片举到物业面前,年迈的老人推了推那只镜片比鞋底还要厚的老花镜,说自己在昨天晚上巡夜时见过他。
根据老人的回忆,那家伙手里提着五六袋速食快餐,外加三大壶热水,两大瓶氧气。好像是出于什么不明原因,才开始囤货囤食。老人又说,自己这活计虽然是在家闲来无事才找到的,但他可不是在混饭吃,这里的每一个住户,他们的每一个名字,他可都是耳熟能详!
“你们要找的这人,昨天囤完货就没再出来过了,他的名儿还挺特别的,”老人点下一根雪茄,又将一包烟递给克里斯,“就是啊,那个那个,开板条箱用的大钢棍,是叫—啊!叫撬棍儿!”
“走—!”
克里斯点了点头,招呼摇滚弗莱迪与罗克姗一齐动身。撬棍是么?今天,这根撬棍就要折弯了!
物业将撬棍家的大门缓缓打开后,一股木屑伴随铁钉的气味扑面而来—木板,这家伙用木板把门窗都封住了!这样看来,撬棍他不仅是个盗窃老手,也是个隐蔽的封锁者。
“大家都退后点,快!”克里斯让其余三人退回自己身后,拿出手枪后对木板边缘连扣八次扳机。硝烟散去,是时候将这最后一步完成了!
八声枪响过后,克里斯对摇滚弗莱迪使了个眼色,摇滚弗莱迪像是头愤怒的公牛,直接将三层加固木板撞开。罗克姗打开手电筒,摸索到开关后打开客厅电灯—
嚓—!克里斯抓住在桌下潜伏已久的罪犯,他俯下身去将之按住,罗克姗也将那张木桌掀翻。撬棍手中的匕首被克里斯踢开,一副手铐,一小阵咔哒声,嫌犯之一终于落网。
“三箱面包,两箱方便面,三壶饮用水。这些够吃五六个月了啊!”摇滚弗莱迪将物业老人口中那五袋“囤货”自衣柜中拎出,罗克姗也对着撬棍的屁股赏了一脚,可她还没能拿起地上那把折凳,克里斯便抓起她的双手:已经够了。
“你真以为自己能躲一辈子?”克里斯抓起一撮撬棍的头发,因常年与烟酒为伴,撬棍的牙齿上布满烟垢,牙龈也因酒精摄入过量而发言、肿胀。他有些吃力地点了点头,克里斯也将之推上警车。
会警局的路上,克里斯也对撬棍表明态度:也就算撬棍把自己锁进保险箱里,他也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去把他撬出来!
“我知道,1998年撬完金库之后,你们一直就对我有意见,”审讯椅上,手戴镣铐的撬棍仍不肯轻易松口,“可我现在在飙车俱乐部打工,就是个看车库的。我的手可真没再碰过不该碰的啦—”
“你拿我们当傻子么?要是心里没有鬼,”克里斯抓起一串被密封袋封住的钥匙,语气中的炙热感持续升温,“那家里的木板钉这么厚实干什么?”
“我,我—”撬棍皱起两条蚯蚓般的眉毛,棕灰色的毛发中开始释放冷汗。罗克姗也将完整打印冲洗后的照片递入克里斯手中,克里斯举起照片,照片上的脸撬棍应该认识,只要他还会照镜子,就不可能认不出他自己的那张嘴脸。
“未经同意,将俱乐部的车开去私用,”克里斯一手拿起钥匙,一手用手指敲了敲那份打印相片,“参与斗殴袭警,肇事逃逸拒捕。撬棍,你好好想想吧,没有证据的话,我们会把你拘到现在么?”
“快说!你到底还瞒了多少东西?”罗克姗将撬棍的双肩死死按住,原本克里斯并不想让她申请参与审讯,因为罗克姗很可能会意气用事—直到克里斯叫了罗克姗一声,这只机械狼才收起她的爪牙,带着目光中的怒意退回审讯室墙角。
“我,我没想过要打死她呀,”撬棍开始用带着些哭腔的口吻摇尾乞怜道,“我就是帮他们找了辆车,他们说要载客量大的,最好是深色调的。他们说事成后给我五百美元—”
“他们是谁?还有几个人,姓甚名谁,现在可能藏在哪里,”克里斯将口供记录册翻开新的一页,他提高自己的声调后,继续对撬棍展开审讯,“把这些都给我交代清楚—!”
“除了我还有四个,其中一个人,他是我的车友。”撬棍摊开双手开始交代一切,他说自己的朋友最近不知从哪里找到了件美差,之前只能来租三手车玩一晚上,可最近出手却阔绰起来,一手的敞篷车,最好的赛道他都能租的下来,而且一租至少就是三晚四夜。不过现在,撬棍也想明白了,自己的朋友究竟做了些什么—
“怎么,想明白了?”克里斯装作感兴趣地追问道,撬棍也点了点头:黑帮打手,要是还有什么比这来钱更快,那就是毒贩和走私客了—他又突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性—谁说不是呢?他们,撬棍的口中,又流出一份关键线索,血液,他们临走之前抽取了一袋维多莉娅的血液!
“抽血?”罗克姗重复了一边这个词语,她捂住自己的嘴巴,撬棍则是自顾自地说下去,说那帮家伙捅人的准头倒不算太低,刀刀刺入内脏与动脉,简直比宰了几十年猪牛的老屠夫还要—
罗克姗撞开身后的大门,捂住口鼻后离开审讯室,她没有回头,她知道自己该去那里,她也知道自己要去找谁。
撬棍还以为自己能戴罪立功,他还想对克里斯抖出更多细节。不过克里斯只是对他说出句“闭嘴”,之后便合上记录册,顺着罗克姗离开的方向追去。
只要是身在警局,且不是在审讯罪犯,维多莉娅就不会离开这间办公室。罗克姗看着维多莉娅桌上的一切:她幼时与父亲的合照,一大包速溶黑咖啡,一叠叠她还没能来得及翻阅检查的文档,还有两只装满钢笔、图钉与便利贴的抽屉。
罗克姗明白,这张办公桌的主人不会再回来了,这些东西,维多莉娅再也不会有翻阅和使用它们的机会了。
她是一台机器,这点没错。可这不代表她没有情感,铝制的心也不等同于无情无义。
如果她能够流泪,那她现在的泪水,也不会比克里斯要少。如果她能够再看一眼维多莉娅,那她愿意付出一切!
维多莉娅,罗克姗跟着她一同办案,罗克姗见证过维多莉娅的胆识,她的勇敢与温柔,她那颗从未被磨平棱角的正义之心—为什么她会就这样牺牲?这不是她应有的结局啊!
“罗克姗—”在罗克姗的身后,克里斯跨过门槛,缓步走到罗克姗的身边俯下身去。撬棍的审讯工作被搁置,可克里斯明白,这是必要的推迟。
“为什么,为什么维多莉娅警官她—”罗克姗缩到墙角,淡紫色的荧发与长尾开始伴着抽泣声颤抖,克里斯也坐到她身边,轻拍她的脊背以做安慰。这种时候,无言的陪伴比言语的安慰更能给予她力量。
铺起伟大的道路,总会需要牺牲。这是克里斯的觉悟,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还不能对罗克姗说出这些话。对于一名警员而言,穿上警服的那一天起,一只脚似乎就已经迈入了坟墓。牺牲,只是死亡这个必然结局的达成途径之一。
“命运赋予我们享受和平的权利,那么我们便要承担起,捍卫和平的责任—”
许久之后,黑暗的夜空中闪过几条彗星的白尾,克里斯也对罗克姗敞开心扉。
“哪怕九死一生,也在所不辞—”
“这就是,身为警察的责任。”
“可是,”罗克姗摇了摇头,“在我的程序概念里,牺牲,不是这样的…”
可现实是,牺牲有时就是这样的。
沉重到让人无力,沉重到令人麻木的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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