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为从那以后就再也见不到梁冬了,时光会像橡皮擦一样把他浓厚的身影越擦越淡,直到从我的脑海里完全消失。可有些事情偏偏是避不开的,如果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话也许可以避免悲伤,但那样的话结局也将被改写。
那段时间我常常一个人在街上闲逛,不买东西,也不说话,只是一直漫无目的的往前走。这样的游荡让我感受到死亡一般的平静——梦寐以求的平静。
那是一个国庆节的晚上,朋友圈已经被刷屏了,大家都在祝福祖国母亲繁荣昌盛。我为大家的爱国情怀而感动,也为自己的冷漠而感到羞愧和罪孽,似乎只有立刻死去才能减轻这种罪孽。对我来说国家是一个遥远而抽象的词汇,我无力关注别人,我的关注点一直在自己身上,或许这也是我痛苦的根源。如果一个人能够多关注外界的事物而减少对自己灵魂的拷问与折磨想必就能坦然的接受自己的平凡与渺小,接受自己无足轻重的情感和失落。可偏偏我不是这样,我是个彻头彻尾的个人主义者,并不是说我很自私,只是我习惯对大多数人热衷的事报以冷漠态度,而且我没有那种家国天下的伟大情怀,不是我不想有,只是我的生活只有眼前的苟且和远方的苟且。
天气有些冷,灯光在密密麻麻的小雾滴中蜿蜒曲折的艰难前行,到了我的眼睛里就变得模糊不清。我走了一会儿之后睫毛上都挂满了小水珠。街上的人三三两两,行色匆匆,这样的夜晚确实不适合闲逛,哪怕睡不着也不适合。这样的夜晚适合死去,像卖火柴的小女孩那样去天国感受温暖,然后让上天用眼泪和悲戚来悼念你,向世人证明你是一个受到上天眷顾的人。从懂得思考开始我就对死亡充满了好奇,可是我不想变成腐尸,腐尸是很丑的。奶奶死了在棺材里放了十一天后道士又把棺材打开让我们最后看她一眼,她的脸像碳一样黑,看上去还黏糊糊的,因为有皮肤渗出的淡黄色的液体浸泡着。嘴里冒出一些白泡泡,龇牙咧嘴的样子让人不愿看第二遍。我不愿意自己在棺材里沉睡了十多天之后又被打开来向活人展示。
我对死亡的思考如同空气中的雾气一般无边无际,于是以往看到过的一个个死尸的样子源源不断的在我脑海中浮现。第一个就是奶奶,她那黑漆漆的脸和穿着整齐的寿衣,我不怕这个死尸,因为我知道她是我奶奶。接下来就是恐怖片中看到过的血淋淋的、没有头的、面色惨白的、从卫生间顶上掉出来的、从阴暗角落里飘出来的、从身后突然冒出来的……越想越觉得周围阴森恐怖,适合鬼魅出来散步。于是我加快了步伐,向住处赶去。
转进一个小巷子时光线变得更昏暗了,我走了几步就听到了几声轻微的呻吟,我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又害怕自己真的撞见鬼了,于是头也不敢回的继续走。但那呻吟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了,它好像在我前面而不是我后面。果然走了几步之后我看到一个人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我怀疑他是幻化成人形的鬼,故意出来害人,等我走近他就一把掐住我的脖子,然后带我去地狱领赏。我想转身逃跑,但回过头来跑了几步之后我又听到了他的呻吟。也许他是一个人,可能因为我的冷漠而变成鬼呢,这么想着我壮着胆走到他面前。我用手机微弱照着他的脸,虽然他的脸上血肉模糊,但我还是认出了他。"你他妈怎么这样儿了?"我心情复杂的问他。他嘴唇动了动,但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拖回我的住处。原本小翠、燕儿和我住一起的,但因为小翠走了,燕儿又不常回来,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一个人住。我把他放在我的床上之后就用洗脸帕把他脸上的血污擦干净了,他的额头上破了好大一块皮,粉红色的肉露了出来。我又撕碎自己的一件衬衣把他的伤口简单包扎了一下。他睡了很久之后渐渐清醒了一些。他问我他在哪儿,我告诉他在地狱,因为他一生作恶多端,所以被阎王爷相中了。他说很饿,我就给他煮了一碗粥,他喝完粥之后有了力气,就倚靠着枕头半坐在床上,眼睛微微闭着。
快天黑的时候他睁开眼睛问我,你还那么喜欢看书吗?我说还看的。他又问我最近看了什么书,我说看了《人间失格》——生而为人,我很抱歉。他直了直身体依旧微眯着双眼问:就是那个喜欢带女人自杀的日本作家写的吗?我说是,他很有意思。他说没意思,他是一个懦夫,居然喜欢带女人自杀。我说你不知道,对女性来说能和自己深爱的人一起死去也是幸福,可能比活着还幸福。他笑了一下说你还是那么幼稚。我回答他:我觉得自己很成熟,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别人总要觉得我幼稚。他闭上了眼睛,不说话了。
天又黑了一些的时候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自己要走了,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不知道,但真的该走了。他身上的衣服血迹斑斑,看上去很不体面,至少和我想象中的他很不相称。于是我拿出自己最大的一件T恤让他换。那是我们班的班服,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买的和梁冬的尺码是一样大的,我穿着跟裙子一样,他穿着却正好合适。他的手臂抬不起来,所以换衣服的时候我走过去帮他,他下意识的让我别碰他。我说放心吧,老子不会逼良为娼的,何况你也不是什么良人。听了我的话他也就不反对我帮他换衣服了。
他的脚还跛着,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过头来说:男人婆,要是你温柔一点的话我可以喜欢你的。我心头一颤,随即镇定的说不用了,我喜欢的是我想象中的你,而不是现实中的你。有什么分别吗?他问。——现实中的差劲多了。听了我的话他苦笑着说那祝你幸福吧!——会的,会的,也祝你幸福。说完我关上了门,眼泪开始不停地往下掉,这是我无数次口是心非中的一次。我确实没有放下他,但自尊心绝不允许我继续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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